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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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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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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秉遗志从师
第二章 助拳展神功
第三章 暗袭无功
第四章 俊逸超群
第五章 轩辕神指清风撤分坛
第六章 歧黄称圣手
第七章 豪雨如奔雷媵蛇神鞭七道惊绝技飞骑走太原巨憝玩盗贪念总成空
第八章 天竺来魔僧绝壁岩洞护禅经慨然谈往中土舞群魔冰天雪谷频现踪一念存贪
第九章 身坠千丈崖怎奈生机未绝万般缘由命腹孕绝世珍无端不翼飞去千里苦奔波
第十章 夜半惊贼双侠出手天马行空
第十一章 菩提存于一念好心终有好报霹雳妄动无名辱人自取其辱
第十二章 潘阳湖中侠隐娓娓孤身千里全道义清凉山上丐门惴惴兄弟绝据分东西
第十三章 语不厌诈恶师爷受愚地室纵囚故示从容丑少年无意楼头惊艳
第十四章 功同将相神功疗沉疴识荆望切玉颜慰相思
第十五章 银雪遍野风涌火狂盗贼肆虐惊马四窜剑光刀影丽妹惩凶
第十六章 以怨报德小人之心易翻易覆种爱难释刻骨相思不即不离
第十七章 为欲成仇天外三尊魂归极乐痴情生恨难成连理誓遁空门
第十八章 龙江三魁自取其辱苗疆四妖断腿丧生
第十九章 羞愧愤极皓首自刃乱云散鬓玉人无恙
第二十章 铁指琵琶金刚不坏环碧山庄两小杳踪
第二十一章 两小身隅孤峰雪地冰天难越雷池一步二女被困阁楼风寒夜黑同作楚囚对注
第二十二章 萍水一面女儿家情思魂断寒塘腿松魔尊者戏弄神丐
第二十三章 天柱金顶武当三老身罹寒冰真气汉水泛舟内方二杰只怨怪手书生
第二十四章 察微知渐为鬼为域弄巧成拙釜底抽薪消弭浩劫端在人谋
第二十五章 劝不如激云梦心毒心狠致招祸由术中有错魔僧借刀杀人反而成全
第二十六章 三峡天险瞿塘湍流邻舟无意瞥仇迹剑阁危道蚕径峡谷洞天诧闻话当年
第二十七章 载发含齿负义良朋天夺其魄自吐蜮谋投德报恩不仁恶友覆载不容罪之胜诛
第二十八章 悔悟减前愆十万功德谆谆嘱咐补修佛家如来毁容恨难忍护犊情深不明偏听痛失掌门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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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作者:不详
第十九章 羞愧愤极皓首自刃乱云散鬓玉人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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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扑面如割,街上积雪经寒风一吹,顿成坚冰,灰黑光溜,异常难行,行人寥寥,只见那人往右走出,步履轻灵。谢云岳亦随着走去,顺风疾行,左弯右转,但见那人朝清代行官走去,心中越发肯定了那人是喇嘛改装。

行宫一名避暑山废,址落市西北,左湖右山,垒石绕垣,周围约十八里,松柏苍翠,黄屋辉映,山石台榭,错落有致,建筑极为庄严富丽,尤以山庄内瓷塔建筑,别饶情趣,精巧绚丽,五色辉映,四周松柏掩翠,益增美观。

眼看那人走近山在团垣,忽地反身一掠,止目瞪着谢云岳走来。谢云岳心中一惊,面色如垣,垂首望前走去,装做着无所事般,忽听那人一声焦雷似地大喝:「站住。」

谢云岳倏然定住,只见那人面含冷笑道:「佛爷眼中不揉砂子,在你饮酒时,佛爷早就对你留下了意,哼,你是不是与他们一伙?」

谢云岳面色一怔,张目问道:「他们是难呀?」面色倏又一沉,说道:「尊驾说话太无道理,饭庄之内,五方杂处,在下入内用食,又不犯王法,尊驾喝住在下,是何道理?」

那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道:「那么你为何蹑着佛爷?」

谢云岳不但不答腔,却仰面一声长笑,声撤云空,随风摇曳,历久不绝,那人脸色一变,心说:「这小子好充沛的内力,方才尚以为是一等闲之辈,竟走了眼啦。」不由大喝道:「小子,你笑什么?佛爷不告诉你名号,你也不知道佛爷是何许人?」

话犹未了,谢云岳却冷冷地说道:「你是何人,与我何干,你就道出名号也唬不住小爷!少爷尚有事,不耐烦与你唠叨,恕不奉陪。」说着掉面竟然回步走去。

那人见谢云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满脸鄙屑神情,不由难堪之极,顿时暴声大喝道:「小子,你胆敢不将佛爷放在目中,这是你自找死路。」说着五指倏伸,身形如风,朝谢云岳身后右肩抓去。手出若电,劲风锐利,这一抓上,那还不肩骨全裂。

那知谢云岳身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就在他五指堪抓者肩头之际,身形疾如鬼魅飘风,往左挪移七尺之外,旋身反面怨目而视。那人一招走空,不由地一怔,继又狞声笑道:「料不到俺云奔多罗今日遇上了高人了。」口中虽说着,心内却暗惊道:「这小于是用的什么身法?出奇的快诡绝伦,如果是布达拉寺之敌,那就不堪设想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只见谢云岳冷笑说道:「少爷不敢当高人之名,只求你少在少爷面前唠叨就是了,赶紧夹紧尾巴滚吧。」长风嘶啸,耳中只闻得一片断枝坠雪之声,但见云奔多罗呆立在积雪中,面色青白,眼中射出一股愤怒的目光。

云奔多罗之在口外,可说是遐迩传闻,妇归皆知,身居布达拉寺监院之职,一身内外兼修功夫,卓绝精纯。谢云岳见云奔多罗神色,就知即将发难,只见云奔多罗一声桀桀怪笑道:「果然不出佛爷所料,你与他们是同路人悔不该一念之仁,留下你的性命,想他们已距游魂地府不远了。」说着目光陡射,喝道:「留你不得。」话落掌出,双掌倏地推出一片狂飚,疾雷奔电而来。

谢云岳一听,就知云奔多罗离出饭庄之时,暗中做了手脚,这等居心恶毒,不禁剑眉双耸,寻见他双掌推来,冷笑一声,双掌一错,施出弭勒功弹字诀,往外一推。轰地一声大震,两股狂飚撞上,立时气流激漩,冰溅雪花,旋上半空,只见云奔多罗一条身形被弹起四五丈高下,又向山庄内甩射了进去。

这掌飚威力绝大,一波之势,将山庄内苍松翠柏枝头积雪崩塌,只听得连珠密雨,蓬蓬不绝。蓦然,一声怪叫声起,只见云奔多罗窜出了庄外,一顶瓦块四愣皮帽已然不见,露出一颗溜溜头颅,气极狞笑道:「小子,你若有种,佛爷今晚在布达拉寺等你。」

谢云岳冷笑道:「云奔多罗,你无事把非,怪不得少爷出手得罪,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悟,反敢约布达拉寺比斗,哼,就算布达拉寺真是龙潭虎穴,少爷今晚也要一闯。」云奔多罗听说,双肩一振,穿空斜飞,望山庄之内逸去,谢云岳定一定神,反身向那家饭庄疾走。

这时月色可被肜云遮没,阴霾昏茫,狂风怒啸,一片呼呼锐音,街头巷尾,全被茫茫白雪遮没,了无行人,虽有也少得可怜,存身在这冰天雪地中,满目萧条。他一面飞驰奔去,心中忖道:「这云奔多罗的确不可小视。自己虽守着恩师之戒,不可轻易伤人,但也用出七成功力,云奔多罗竟知不可硬接,顺着自已一弹之力,反射入庄园内,顿将自己弹劲卸于无形,如此看今晚之行,必要大费一番手脚了。」转眼,就到这饭庄门首,急掀开门帘,身形闪电掠入,首先一眼就落在智狐陈百城那张座上。

只见六人举杯而坐,面容铁青,目光呆滞,嘴角均淌出白沫,望下直滴。皆因他们都正襟危座,店内食客均未发没有异,即是偶有见及,却认作酒醉所致。谢云岳忖出那定是云奔多罗离去之际,暗中弄了手脚,心叫不妙,身形疾逾电闪掠入。

饭庄食客先未发觉有异,此刻循着谢云岳惊措举动,而引起他们注意,纷纷起立,蜂涌趋视。只见谢云岳拿起酒杯察视杯中酒色,澄碧清香,并无异样。谢云岳暗暗摇头,忖道:「这云奔多罗心意好毒,施展出这无声无味的毒药。」当即命店伙借来一支银簪,置入杯中,只闻得沙沙声响,浓烟外冒,拨出一看,簪头银质,尽都变成紫黑色。

众食客不禁相顾咋舌,谢云岳正欲举掌抵着智狐陈百城后胸,以菩提禅掌驱毒,忽然冷哼三声,回面唤过店伙道:「这几人被人在酒中置放了绝毒药粉,你赶紧找乘一辆骡车,我送至一位朋友那里去,看着有治否。」店伙喏喏连声,如飞奔出。

谢云岳为防在饭庄内施救,过于张扬,易被布达拉寺喇嘛警觉。不大一会,门外车声辚辚,店伙招来骡车,将智狐陈百城六人抬往车厢内,谢云岳与赶车把式并坐于车辕上,一声长鞭脆响,溅雪飞驰,而去。薄暮时分,云层暗垂,一片狂风呼啸之声,尖锐刺耳,刮起弥漫雪尘水粒,一片灰蒙蒙地,宇宙混饨,天地同色。

承德郊外一处松林内,七人围火而坐,火势熊熊,松枝发出毕剥之声,那火光映着七人髭眉皆赤。这群人正是谢云岳与智狐陈百城等。只听智派陈百城道:「陈百城获少侠解救,此恩此德,没齿不忘,日后少侠如有所驱使陈百城,虽死不辞。」

谢云岳微笑道:「陈兄说话太客气了,小弟不过举手之劳,何敢言德,再小弟今晚也与云奔多罗秃驴约斗,还仗诸兄指点?」

神剑羽士金一鹏见谢云岳丰神逸朗,俊秀不凡,谈吐之间,如沐春风,令人颠倒,不禁衷心感佩,生出敬仰之意道:「少侠最好不要谦虚,贫道虽出道不久,却瞧出少侠精华内蕴,必是武林高人门下,只是少侠坚不示出姓名,实在使贫道煞费猜疑。」

谢云岳不禁朗声大笑道:「小弟实非居傲稳秘,奈有不能说出之苦衷,稍时蔡山主被救出,就知小弟是何许久了。」

金一鹏见谢云岳坚持不说,只得作罢了,转口问道:「陈老师想必将布达拉寺途径摸得清楚了,否则,布达拉寺地广,建筑可极复杂,易于迷途,岂不是自送死路。」

智狐陈百城笑道:「金老师无需置虑,兄弟已耗时两日在布达拉寺外,默察度势,绘出一纸图形,想必大致差不了。

金一鹏点点头道:「不是陈老师提起,小弟还险些忘怀了,陈老师精擅地图建造之学,野人山巧妙消息埋伏,遐迩传闻,都是陈老师巧思杰作。」智狐陈百城笑笑,由怀中取出一张图卷展开,只见图上,无论殿楼堂阁,亭台水池,位置尺寸无不载得清清楚楚,谢云岳不禁大为叹服。

陈百城指在图上说道:「布达拉寺占地甚大,大小殿堂楼阁不下数十百幢,依山形而建,依兄弟想法,我们七人去时不宜分开,直奔中间一幢八龙佛殿,布达拉寺五大黄衣喇嘛均起息此殿,到时烦金老师及少侠抵制首座大师呼克图,兄弟则在八龙佛殿左侧一座藏经楼中救出蔡山主。」

众人点头称是,人山主蔡福,为何失陷在布达拉寺中,智狐陈百城只字不露,谢云岳也未追问。是时,天色暗沉,四外一片漆黑,狂风刺耳,震惊心胸坐在陈百城身侧的关德麟不时加添松枝,烛烟火焰来回摇曳不定。

神剑羽士金一鹏忽闻身后起了一种异声,立时旋身纵去,肩头两支薄如蝉翼的缅剑跟着脱鞘而出。只见蓝霞虹射,倏如闪电,将两株碗口径粗的松树迎刃而断,一刹那间,轰隆大响,枝叶断折,雪块溅飞如雨,四外松梢积雪亦被震波所及,纷纷坠下,拍拍之声,不绝于耳。

智狐陈百城等五人见状,知金一鹏必有所觉,随着跟去,只剩下谢云岳端坐不动,火光映照下,那张俊脸泛上一丝笑容,手中似是不经意地,将两截松枝甩掷飞出。陈百城等跃齐在神剑羽士金一鹏身侧,只见金一鹏两眼望着脚下发怔。

众人循着他的眼光看去,缅剑蓝霞闪耀下,两具雪狐尸体赫然呈显眼廉,天灵盖已削去,鲜血泪泪流出,渗入白雪内,惨状不忍卒睹。关德麟竖起拇指赞道:「无怪金老师名闻遐迩,黑夜视物如同白昼,双剑出手,毫无虚发,兄弟等自愧不及太多。」

金一鹏赫然一笑道:「关兄谬奖了,料不到小弟失听若此,两具雪狐竟尔小题大做,能不愧煞。」说着回剑入鞘,同着众人步回火堆前。但见谢云岳垂首用松枝在雪地上乱划,不知在想什么?

金一鹏见谢云岳从容若定,这种胸襟沉着,不禁暗暗心折,笑道:「在下竟为两只雪狐淆惑所乘,自愧不如少侠太多。」

谢云岳淡淡一笑,道:「金老师本来听觉甚聪,不慎为风势漩荡所惑,贼喇嘛已悉数就歼,但请宽坐无妨。」

众人闻言大感惊异,金一鹏意似不信,翻腕一伸,风快地执着一根燃着的松枝,腾身跃出,四外寻视,陈百城等亦随着纵去。只见相距五六丈外,松林雪地中,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喇嘛尸体,浑身无丝毫伤痕,分明是为上乘内家点穴手法所致。

金一鹏暗叫惭愧,只道自己身手能在武林中争一席之地,但此刻与人家一比,显然相差特殊,不由深深敬服。二更初点,七条黑影向西北方驰去,星月俱沉,隐隐只见淡淡身影在茫茫雪地上飞逝。承德西北郊外布达拉寺与西藏最大寺院,拉萨布达拉寺非但同名,在建筑上的富丽堂皇,也并无轩轾。

热河省接壤蒙边,喇嘛庙甚多,尤以布达拉寺规模最有崇闳,面积广阔,依山而筑,形如积木,多为钟楼碉堡格式叠次而上,四周围墙环绕,雉柴三差,其内殿宇巍峨,楼台层次辉煌,松柏苍翠罗植其中,极饶幽致。

智狐陈百城等人到达布达拉寺侧,谢云岳忽灵机一动,暗对陈百城等人低声道:「我们此来布达拉寺,旨在救人,最好避免与寺中喇嘛搏斗,不如在下单身先入藏经楼,试试能救出蔡山主来否,若一个更次后未见在下出来,再烦诸位相救。」

众人此时深信谢云岳有此功力,微一沉吟之下,均予同意,神剑羽士金一鹏道:「只是太偏劳少侠了,少侠不如带一柄贫道的缅剑去,也好恃之防身。」

谢云岳笑道:「在下腰中还有一柄软剑,金老师盛情心领了。」说着,身形一晃,穿过围墙落向寺内。

云低风狂,寒冽异常,耳中只听得乔干密枝在风中摇曳怒啸,及一片坠雪声,余外只是一片漆黑,连个灯光均无,饶谢云岳目力特好,也不过看出十丈之内。布达拉寺今日灯火齐灭,显然事前有备,安排陷坑,一网打尽。

谢云岳隐身在一株苍松之后,心中揣摩着智狐陈百城所绘的图形。狂风怒吼啸涛,分外凄厉刺耳,尤其在这星月俱无,天寒地冻的晚上更显得恐怖、阴森。谢云岳心想:「动手搏斗,最好避免,恩师之戒言犹在耳,云奔多罗之事,不必耿耿于心,徒造杀孽,这又何苦。」想着,身形一动驰去。

才出得十数丈外,忽见迎面扑来两条黑影,风声劲疾生啸。谢云岳眼光何等锐利,知扑来的是两条西藏毒獒,忙踏「玄天七星步」让过藏獒扑来之势,反身迅如闪电劈出两掌。只听得拍嗒两声巨响,藏獒震飞在地,狺狺哀鸣了一阵死去,这时谢云岳人已一鹤冲天拨在树梢,双足一点,嗖地又起,半空中一个盘旋,轻飘地落在一处殿顶上。耳旁尚听得喝叱声,知是发现藏獒尸体,继而警哨声骤响摇曳夜空。

谢云岳穷极目力之下,隐隐瞧出每处屋顶上有两三喇嘛,近身四五丈外有一个喇嘛,似是发觉谢云岳落下殿背,悄悄循声息飞扑而来。这喇嘛身法诡速,转眼便扑至近前,谢云岳暗哼一声,不退及进,欺身探手,那喇嘛大骇,想道:「天下那有这等打法,如非是这人功力超群,焉敢自送其死。」不禁怔得一怔。

这时谢云岳岂能饶过他,双指闪电的点在那喇嘛的精促穴上,一击都未出,便自昏死过去。谢云岳略一打量方向,便自朝八龙殿扑去,仗着身形诡奇快捷,尽量避免被敌发觉。不到一会,谢云岳已自落在八龙佛殿檐角,外面朔风如割,大殿内一片漆黑,他正想去殿内一察究竟,只闻得殿内有了喁喁人声,不禁将欲伸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人声渐近,清晰入耳,只听得一人说道:「今天不知怎的,金龙护法大师大异常情,平时笑口常开的,今日显得烦躁不宁,连经院副座云奔多罗的话都懒得听了,说不到三句便欲使离去,只嘱咐我们按时送食物给那位姑娘。」谢云岳凝眼望去,殿内较殿外尤更黑沉,只隐隐看出殿内一列蒲团之侧,立着两个小喇嘛在说话。

另一个小喇嘛问道:「金龙护法大师平时最锺爱你了,你总该知道这一点,他为何今日那么心绪不宁呢?」

「嗯,我只知道京里派下一批雍和宫喇嘛来,听说事情很严重,究竟为了何事,除了首座五大法师外,恐怕寺内无一人知道。」

「现在他老人家呢?」

「他老人家已去迎佛坪,恭待雍和宫喇嘛莅临。」

跟着传出一声轻笑,道:「他老人家生平不喜女色,怎见了这位姑娘后,就魂不守舍,这大概是有缘吧。不过那姑娘武功特好,又仗着一柄利剑防身,他老人家莫奈她何,只每天在石室圆洞外偷视一刻,有时说上两句话,最后摇摇头叹气离去。」

「说真的,那姑娘真个艳美,不要说他老人家,就是我也一样死心塌地爱她。」随即一阵嘻嘻哈哈笑声。

两个小喇嘛你一句我一句,把谢云岳听得坠入五里雾中,猜不出所以然来。京中雍和宫派了喇嘛来为的是什么?那位姑娘又是谁?这些并不是当前的急务,救出野人山主蔡福才是正题,才想进内制住两个小喇嘛,逼向他们可知蔡福是否囚在别处,抑在经楼。

忽听一个小喇嘛说道:「时刻不早啦,我们还要送食物给他们,那个蔡老头子性情最暴,张牙舞爪地令人讨厌,要非是我们喜欢看那位姑娘,他们只住在邻室,我真想饿他两天。」说着两具黑影向殿内渐渐后移。

谢云岳跟着蹑去,两个小喇嘛并肩喁喁笑语,始终未发觉身后随着有人。由殿后穿出右廊,登上石阶,向山上迂迥穿走,天风嘶啸,袍抽褶褶震荡出声,但是谢云岳毫不顾虑,因为风啸树涛之音,将一些微弱声音悉数湮没。

他身轻有如杨絮随飞,轻飘飘地,直似一具幽灵,随风飘送。他忽然警觉那传警的钟声已倏然无闻,那殿阁楼台上分布的喇嘛也一个不见,意料,这布达拉寺定有什么变故,也许都去迎佛坪上吧?两个小喇嘛走近一所房屋,室内灯火全无,可依稀嗅得酒肉香味,谢云岳知道他们去取酒食,掩在门外未跟随入内。

果然两小在内一阵碗筷翻动后,每人匆匆提着食盒出来,谢云岳跟着他们左转,右走弯入一座庞大石室。这两小喇嘛也是心不在焉,推开门后并未反身掩好,让那扇门虚掩着,是以谢云岳能乘虚晃入。屋内一条狭仄小弄,只得一盏吐出微弱光焰的油灯,悬在顶上,那灯光竟是那么昏暗,无力,无形加重了这石室阴森、恐怖的气氛。

只见两小停身在壁上一个小圆孔外,跷足探首道:「姑娘,我们送酒食来了。」并未回声。

谢云岳一走进石屋,不由大为惊愕,原来弄道两边壁上,均是每隔三丈,有一直径一尺大小圆孔,高与人齐,虽然却是禁囚所用,然而并无门户,仅仅是小圆洞而已,难道禁囚的人,另有途径送入么。此刻,那两小喇嘛叫了两声不应,转过面来,见谢云岳立在两丈开外,不由张大眼睛,目露骇然之色,正想呼叫出声,谢云岳已鬼魅飘风般,倏然而至,两指分触在两小喉结穴间,低声道:「蔡山主囚在何处,快说。」两个骇得面无人色,口禁不能发声,手指着另外一个圆孔。

谢云岳低声道:「往何处进入,你们知道么?」两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谢云岳顿足急躁,两指挺出,两指飞点在喉结穴上,两小颓然倒地,皆因他估量入寺起,将近有个时辰,恐神剑羽士金一鹏等人等候逾时,入寺涉险。他立在小圆孔前,探首内视,不禁一阵激动,只看他眼内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就知他被意外的惊奇,使之惶惑不解。

室内一片昏黄,只见一个纤细的婀娜少女,背向而跪,双手掩面,似乎在祈祷什么,满头的云发蓬松零乱。谢云岳一见她的背影,彷佛甚熟,渐渐他的眼光由迷惘变为痴呆,转达至木立。那少女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木塑雕像,良久,只见少女缓缓将手放下,凄婉地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无尽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曼妙而无限凄怨的语声,入得谢云岳耳中,木愣的目光倏转惊喜,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嫣文┅┅」

那少女似乎一怔,缓缓别过面来,因谢去岳立在窗外,又无光线,昏暗异常,少女并未发现他,凝然茫注着圆孔。云岳却瞧得清楚,那不正是顾嫣文?只见她杏目蕴泪,玉颜憔悴,长发散披双肩,似是受了多日的委屈,楚楚可怜,他见顾嫣文并未应声,又低唤道:「嫣文,是我,谢云岳。」声音并不高,石室中起了一片震荡。

顾嫣文双目中突露欣悦光辉,竟飞扑了过来,幽怨地叫道:「云哥,快救我出去,我是渡日如年,差不多要发疯啦。」一双柔荑伸出窗口,给谢云岳紧紧握住。

这乍逢惊喜,觐面有如隔世的情景,却是难以言宣,多日来委屈、悲愤、抑忧,顾嫣文此时尽情发泄,眼相像断线珍珠般地流出。谢云岳紧握住她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掌,开口想问她怎会被困在布达拉寺中,但眼见这等悲楚,又不忍出口,心中筹划救她之策。

蓦地,一声冷哼起自耳际,谢云岳缩手旋身,掉面一瞧只见一个高大黄衣喇嘛立在身前不足一丈处。那喇嘛才不过四旬左右,三绺短短黑须,配着他那挺直的鼻子,十分威严,双眼射出摄人的光芒。石室的门本是虚掩着,一阵阵狂风袭人,那仅有的灯光被吹得摇曳不定,更最得幽暗、阴森。

谢云岳惊诧地望着这黄衣喇嘛,皆因他那宽大袈裟为风吹得猎猎作响,每一次飘动后,地面上均洒落下血迹如雨。不出那是血液,可却闻得一丝腥臭气味,所以肯定了,不知那些血液是他本身负伤淌下,虽然,在微露灯光下分辨,抑是经过一场激斗后,旁人重伤的血液,沾在它那宽大黄色袈裟上,经劲风激荡而致洒落。

但这都不符合常情,试想一个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负伤之后,以自行闭住穴道,阻止血液流出,黄衣喇嘛目光精芒外射,分明是一内外双修高手,这逼穴制血在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显而易见不是他本身流出的血液。另外更煞费猜疑,要说是旁人喷出附沾在他那袈裟上,在此天寒地冻,滴水冰成的气温下,早必凝结了,焉能雨点般洒下。

谢云岳不由愣住了,苦思推敲,仍然找不出正确的答案,眼见这喇嘛身上袈裟有六七处穿孔,大小不一,这是激斗后残留的遗迹。室内一片沉寂似水,两人相对木立,炯炯而视,微闻心脏跳跃声。顾嫣文不知何时将一颗螓首伸出小圆孔,惊叫道:「云哥,那是金龙法师呼克图,从他身上可以问出石室出入门户。」

呼克图目光突转变为呆滞,长吁一口气道:「不错,囚牢出入机关消息,只有我们五大首座才能知悉,但目前仅我一人,其馀的人均皈登极乐了,片刻之前,我想离开本寺,但心中想着姑娘是我平生唯一所爱的人,不过一扬拚斗后,脑中只是混淆不清,记忆不起那掣机所在。」说着,用掌猛击自已的脑袋,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一声幽灵似地叹息,起自他的口中,人也似鬼魅般向门外飘去。

顾嫣文惊叫道:「快追,还有那牛黄清心丹也在他身上。」谢云岳一直茫然注视着呼克图,先为他那洒下的血迹所迷惑,现在却为他那目光、言语有所不解,而此刻又被顾嫣文叫声更是混乱。

心知顾嫣文叫出牛黄清心丹必定有缘故,未遑相讯,眼见呼克图已闪出门外,只有一截衣角留在门内,眨眼,这衣角已是不见。谢云岳倏然一动,似离弦之弩般射出门去,耳畔只听得顾嫣文叫道:「云哥,你要速去速回呀。」

谢云岳一闪出门外,狂风疾啸,振荡衣袂,天空星月俱在,眼前比前更是昏黑,穷极目力,呼克图身形己穿在对面屋脊上,于是更不怠慢,纵身疾跃追去。两人一前一后,兔起鹘落,越屋穿脊飞驰。只见呼克图立在屋角上顿了一顿,一泻而下,谢云岳随着跟去。

谢云岳发觉落足之处,是一敞宽方场,但见广场上累累积尸,呼克图逡巡其间,一长声叹息后,突哈哈狂笑,这笑声高亢云霄,震荡心魄,惨厉异常。呼克图笑定,目光忽留在谢云岳身上,大喝道:「阁下为何紧随不舍?」

谢云岳为眼前这情景极为惊疑,广场中尸体不下七八十具,闻言答道:「这广场中尸体均是死在大师「流云七式」之下么?」

呼克图似乎一怔,道:「什么?流云七式,啊,流云七式,不错,这地上尸体一半死在我这「流云七式」之下,还有一半却死在他们雍和宫大喇嘛手下。」

谢云岳紧跟着问道:「那雍和官大喇嘛呢?」

呼克图不禁怒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他们都是死在我这「流云七式」之下么?」说着转身又待离去。

谢云岳急叫一声:「大师┅┅」呼克图慢慢转过身躯,目光呆滞地望着谢云岳。

此刻,肜云已被狂风吹散,露出一梳下弦月,散出淡淡光辉,映着这一片广场积尸、弭布着凄凉、恐怖。谢云岳目光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下不敢阻拦大师离去,只求大师说出石屋出入消息,并求牛黄清心丹一丸。」

呼克图呆滞的目光忽转为精光四射,轻笑一声道:「牛黄清心丹。」说着往怀中揣出一只小瓶,向谢云岳面前一丢,道:「拿去。」谢云岳飞手接过,又听得呼克图道:「机关消息我自己都不知,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说时身形疾划,向场外雪树丛中杳去。

偌大的广场中,只剩下谢云岳孤零零一人屹立着,饶是他再大胆,也不由心上泛起一阵寒意,较体外切骨奇寒尤甚,他看了躺满一地积尸一眼,再也无勇气看上第二眼,因为地上尸体,几乎一半都是劈去天灵盖,脑髓血液做了一地,凝成糊状,腥臭之气,中人欲呕,惨不忍睹,他双掌往下一按,嗖的拨起两丈高下,施展梯云纵法又是一踹,落在屋顶,闪电飞逝向囚嫣文石屋掠去。

他一路默默忖道:「方场中一半积尸,难道都是被呼克图「流云七式」劈死么它?这「流云七式」不知有何厉害之处,可惜自己未曾目睹,不然倒可资借镜!这呼克图看来似是被一种凌厉的掌力,使脑震荡,丧失一半记忆┅┅」想着,已至石室门首,忙收敛思想,一闪而入,口中唤道:「嫣文,嫣文┅┅」

顾嫣文喜应了一声,小圆孔中伸出螓首来,问道:「你可问出怎么个出入之法么?」

谢云岳摇摇头,姑娘目中满露焦急之色,连说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说着,不由自己眼泪直淌。

谢云岳见她一脸愁容泪痕,忙劝慰道:「嫣文,你稍安勿躁,愚兄定要设法救你出来。」顾嫣文螓首急缩而入,只听她在室内急得直跺脚,狠狠骂呼克图。

谢云岳沉吟须臾,忽掠身在石室小圆孔外,高声唤道:「蔡山主。」

室内并无回音,他又唤了一声,突然室内起了一声暴喝:「什么人在鬼叫,老夫又未死,要让哭丧似的干么?」

谢云岳不由心笑,这老头子好大的火气,口中说道:「蔡山主不可误会,在下是受山主门下之邀来搭救你的。」室内可是一片沉寂。

这时,顾嫣文又探出头来,诧问道:「云哥,你在和谁说话呀?」

谢云岳笑笑,挥了挥手,突然,石室室内又起了嗡然暴喝道:「你是谁?」

「在下俞云。」谢云岳耸耸肩笑道。

蔡福在室内沉吟片刻,道:「俞云,你敢是仍怀恨晋祠之事,来此羞辱于我么?」

谢云岳朗笑一声道:「在下与山主并无丝毫怨隙可言,山主何必耿耿于心。」室内又是一片死寂,谢云岳用掌往墙上一贴,探首向窗内寻视着,又见室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他摇摇头又回至顾嫣文之处,手指敲了两下石壁问道:「文妹,你那灵龟剑还在么?」

顾嫣文答道:「在嘛。」

谢云岳不由急得跳足,说道:「灵龟剑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你怎么不将圆窗劈大点,即可穿窗而出。」

只听顾嫣文娇笑了一声道:「怎么我竟想不到及此,冤冤枉枉被囚了三天。」跟着一阵金石互击之音,谢云岳眼见室内金蛇晃动,即知姑娘已拨出灵龟剑劈削石壁。

他立在甬道中,两眼凝视着倒地两个小喇嘛尸体,脑中又在思索呼克图袍襟之血,及失去一半记忆之事,只觉殊为诡异复杂,愈想愈离奇不解。陡然,眼前金霞大盛,壁上已开了一个大孔,只见顾嫣文已攀掠而出,缓缓收剑归鞘,面露妩媚欢悦笑道:「你真个说我没想到以灵龟剑出囚么?我是爱惜灵龟剑受损,再者呼克图武功绝卓,不是仗着你教我的九宫正反阴阳步,几乎遭辱。」

谢云岳朗声大笑后,随手要过灵龟剑,在蔡福所囚之石室小圆窟壁去,刹那间,光华乱闪,火星直冒,金石之声大作。灵龟剑本锋利无比,击石成粉,须臾已砍穿了一个大洞,谢云岳与顾嫣文腾身掠入,仗着剑身为华映照,只见蔡福躺在壁角,天灵盖已被击碎,从头以上,血肉模糊一片,琵琶骨上为拇指粗钢索当穿扣住,上有倒须芒刺。

两人不由面面相观,半晌作声不得,良久,谢云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料不到此老性情如此刚烈,闻说我来救他,羞于见我,竟举掌自刃了,早知如此,反不如命智狐陈百城等人前来。」

顾嫣文越瞧越心惊肉跳道:「云哥,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不由分说,拉了谢云岳掠出石室。

一踏出室外,跃登对面屋顶,只见风劲月迷,寒冽侵肤,那松柏乔枝映在雪地墙角宛如鬼影幢幢,大地一片凄迷、昏暗,呼啸涛声嚣耳,此情此景,真够凄凉。蓦然,向两人吹来一阵强劲寒风,隐隐带来两声阴恻恻地冷笑,笑声确不大,传入两人耳中,不由得透脊骨冒上一阵寒意。

两人大惊,倏然扭转身形,目光至处,只见距身前三丈远处,屋顶石梁上并肩立着两个骨瘦嶙峋的灰衣僧人,头顶戒疤深陷,同是一张颧骨高突的瘦脸,昏夜之下,瞧不清孰彼孰此,但觉四只枭眼,一瞬不瞬地注视在他们两人脸上。这两个僧人神情阴森、恐怖、顾嫣文不禁掩身在谢云岳身后。

谢云岳见他们无声无息地随着身后,自己一点都未曾发觉,他知道这两人必是武功诡异之辈,强压制面上惊诧愤怒神情,说道:「两位是谁?为何跟踪在下身后?」

那两灰瘦骨僧人一言不发,同时倏然伸拳,向谢云岳的胸前抓来,三丈距离,一晃而至,诡疾无伦。谢云岳只觉两僧手法看似平庸,骨子里其实玄奥无比,无论避向何方,均在两手阴寒笼罩之下,自已「玄天七星步」估量可以脱出,但身后的顾嫣文难逃毒手,情势危殆,暗哼一声,两手倏分,向来掌撞去。

一片潮涌如山劲风打出,只见两僧人惊噫了一声,身形倏然而动,朝谢云岳身后掠去,瞬眼不见。谢云岳大掠,生恐顾嫣文遭了毒手,迅快纵身,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得顾嫣文一声娇喝,青朦朦光华惊天腾起,旋而见两僧一只手掌向飞剑尖,另五只鬼指飞向顾嫣文皓腕。

他再也顾不得明亮大师之戒,严戒他施展「轩辕十八解」手法,心知今晚遇上两僧,为从来未见之高手,双掌十指迅若电光石火飞出。「轩辕十八解」诡异无比,一分之胜,两手拾指已分搭在两僧手腕上,就在一扣之际,两僧哼了一声,手臂滑溜脱出,随风晃开两丈。

只见两僧双眼睁得铜铃大,暗暗惊奇此少年身手如此高绝,此刻,他们心存戒惧之心,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凝视着谢云岳。顾嫣文先前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怒骂道:「云哥,这两个秃驴如此的可恶,快点解决了他们吧。」

这两句话听在两个灰衣瘦鬼僧人耳内,不由神情激动,额骨高张,同时阴恻恻地说道:「老衲生平在手下解决的人无数,人未听说有人解决老衲的,只凭这两句话,就该戮杀。」

谢云岳不禁大为惊异,而两僧不但形象一样,而且说话也是共一心意,闻言冷冷说道:「你们觉得被骂得不忿,只怪你们盲目生事惹非,我只问你们来这布达拉寺中,就为的是找区区在下么?」

两僧闻言一怔,又阴恻恻说道:「你可曾见到迎佛坪上,狼藉零乱的一片尸体么?」

谢云岳点点头说道:「嗯,见是见到,莫非都是你们所杀么?」

两僧也不理这句问话,紧接着说道:「你可曾见到呼克图么?」

谢云岳道:「不错,方才见过,如今不知跑到哪能里去了?」

两僧随即发出一声刺耳尖笑,同声道:「那么你定是呼克图邀来的帮手?」

谢云岳不由厉声道:「你们不要胡乱诬指,呼克图与我们陌路平生,为什么要帮他!因。」说话之时,忽见两僧两眼侧机远方,似为物所吸引,不由倏然止口,循向而窥,隐隐只见寺外一处峰腰上,剑芒涌现。

两僧喉间吐出:「呼克图┅┅」三字,身形倏然前飘,划空疾逝,两条枯瘦身形,瞬即消失在那昏茫月色之中。

谢云岳风快地拉着顾嫣文的手腕,低喝道:「文妹,我们也去。」两人去势宛如云奔,两僧也是风疾无比,只见两僧向那三天大松上腾去,踏枝而行。

谢云岳拉着顾嫣文从侧向疾跃,隐在一块凸出岩石之后,目光落处,不禁倏然一惊,但见呼克图手持长剑屹立,那宽大黄色袈裟,在轻风中振荡猎猎出声。在呼克图身后围着六人,那是神剑羽士金一鹏、智狐陈百百城等。只见神剑羽士金一鹏脚下不丁不八,身影微弓,两手一上一下交叉执着两柄缅剑,全神贯注在呼克图手上,那薄如蝉翼的剑身,只在轻风中上下波动,闪出蓝汪汪耀眼光芒。

谢云岳心想:「只要那两僧人不暗中出手,自己且隐此处,瞧瞧呼克图流云七式与金一鹏的万花夺锦剑法,有何诡异凌厉之处,眼见金一鹏那「白虎踞座」的立式,暗暗赞叹道:「该人真个不凡,看来深得点苍剑学中三昧,只瞧他那柄缅剑晃动不停,蓄势不发,暗含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玄机。」

只听金一鹏大喝道:「呼克图,你怎不展出你那名震武林之「流云七式」?」

呼克图一脸茫然之色,目光呆滞,喃喃自语说道:「流云七式?流云七式┅┅哈哈,我想起来了┅┅」流云七式,剑身倏然而动,由左划空而右,震腕一抖,只见了匹练光华中,跃出十数点寒星,分刺金一鹏全身重穴,满空均是刺耳锐啸。

金一鹏料不到呼克图竟不打招呼倏然过招,几乎手忙脚乱,忙晃身撤出两步,手中双剑抖得笔直,只见他双剑疾划一个小剑圈,一抖之间,散出千百点银芒寒星,闪电击去,宛如焰火,散出金花万点。谢云岳瞧得仔细,只觉金一鹏抖出寒星,人身之百六十大穴无不在笼罩之下。

叮叮救声金铁乱鸣,呼克图与金一鹏一触而开。呼克图仍是满面茫然之色,金一鹏一声冷笑,猛一矮身,倏地拨起两文多高,人在凌空,双剑又是无数耀眼光芒的金花罩下。呼克图一动不动,对那凌空压下的剑势,恍若无睹,顾嫣文看得不由惊叫出口。

眼看金一鹏凌空诡异的「万花夺锦」,剑势即将压体,突然,呼克图飞快一掌迎头击去,只是一阵金铁乱鸣,眨归之间,呼克图已攻出三招,将金一鹏落下的身形,连迫退三步,隐在石后的顾嫣文这时低声说道:「云哥,奇怪,你看那呼克图攻出剑势,只是一式,方向不同而已,那是什么流云七式。」

谢云岳目注着呼克图的剑式上,摇头道:「此人不知是何故,神智昏乱,丧失记忆,一连两式出剑,均是一招「排云奔电。」武功之道,首重功力,与时俱增,熟能掩拙,若非呼克图记忆丧失,金一鹏虽然「万花夺锦」剑学何等到玄诡精奇,究竟功候尚浅,早败在呼克图手下了。」

顾嫣文意似不信,妙目凝注场上,只见金一鹏双剑涌起银花点点,左右飞动,攻向呼克图全身要穴,委实精堪绝伦,但仍然为宛酒呼克图一式「排云奔电」逼开。耳中只听得雷奔风飚一片轰隆怒啸之音,不绝于耳,剑光及处,松枝柏叶宛似骤雨般洒落,迷蒙寒月之下,顿成奇景。

顾嫣文瞧了半刻,双目露出迷惑不解神色问道:「呼克图怎么会记忆丧失,云哥,你知道么?」

谢云岳摇头表示不知,忽面露惊容,俯身抓起一把冰雪,向林外分作三次激射打出,顾嫣文愕然不解。智狐陈百城立在场外与神剑羽士金一鹏掠阵,眼角忽瞥见了一团白影星射打来,蓦然一惊,伸手疾探,一把抓住,只觉触血手冰冷彻骨,一点劲道均无,放掌急瞧,见是一把冰屑,心中微讶之际,又是一团白影打来,忙侧身闪,两臂微振,向雪团打来的方向跃去。

他跃进林中,身形尚未沾地,眼前一花,突觉双腕一麻,全身劲力全失,身不自主地被一条人影拉人林中。胆飞魂落之下,定睛一瞧,见是谢云岳,林中尚立着一位风华绝世,美若天人的少女。

谢云岳一松开双手,悄声道:「陈兄,现在无暇多言,兄等正处于危机一发之境,速暗示意金兄退去,蔡山主已自绝身死。」

智狐陈百城闻得蔡福已死,胸头大震,惨然变色,刚要启口追问详情,谢云岳连声催促,陈百城见谢云岳一脸忧急,虽不明其故,但确信在危急中,霍然跃出场外,高叫道:「金老师,我们还有急事待办,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不如走吧。」

神剑羽士金一鹏正急躁不耐,无论自己用上极玄奥的剑招,仍然被呼克图一式「排云奔电」封了回来,心头暗暗怪异,只不明呼克图始终展用一式之故,闻言立即撤招,跃退圈外。呼克图横剑一脸茫然,蓦然,林中传出阴恻恻怪笑,声如枭鸣,寒月凄迷之下,令人不寒而栗。那笑声虽不大,却分外恐怖,摄魂夺魄,使人不禁神魂欲飞。

智狐陈百城面上变色,急道:「金兄,我们速离。」忙招呼众人一声。

他们纷纷跃起时,迎面忽起了一片阴柔劲风,将众人震落,踉跄迫在场心。众人骇然失色道,只见林中走出两个灰衣嶙瘦僧人,眼见是走,却晃眼即至,快速无伦。

但见左首僧人冷冷道:「今夜谁也不能安然离去,听侯老衲发落。」右首僧人嘴唇微动着,却不见说出话音。

金一鹏被阴柔劲力一撞,蓦然气血浮涌,心神激荡,但见两僧步法怪诡,不禁大恐凛骇。此时闻言,由不得剑眉一剔,他本心高气傲的人,大喝道:「金某要走就走,要留住金某,哼哼,恐怕你们还不配有此功力。」话音一落,一声啪地脆响,金一鹏两颊同时挨了一掌,立时眼内金花乱涌,只见两僧一左一右,立在身前一尺远处,阴森森冷笑。

金一鹏几曾在人前受此难堪,羞愧已极,大喝声中欺身双剑弧形推去,迅疾无比、两溜银芒中,震起十数寒星迳刺两僧九处大穴。两僧屹立不动,似未曾目睹一般,待双剑递至,各各疾伸三指一捏。金一鹏两柄剑尖登时被两僧捏住,两僧怒哼一声,三指一弹,这段柔软锐利的一双缅剑,齐腰中断成四截。两僧随手一甩,两截剑尖夹着一溜寒光飞出,卡炖两声,投入两株古松树干内。

金一鹏神色惨变,冷汗沁出,长叹一声,闭目禁声,临死之前叹息,蕴含着失望,灰心、怒愤。智狐陈百城等痴痴发怔,谁也不敢伸手,陈百城心智过人,一见两僧身手怪异,便知他们武功高不可测,自己等人倘若出手,速招死亡,忙止住众人轻举妄动,急欲知道为何不见谢云岳出来,偷眼移注林内,毫无动静。

这时,灰衣两僧双双举手一挥,金一鹏、陈百城等只觉得一阵阴寒劲风一拂,机伶伶地几个寒战,神智一迷,颓然侧仆雪中。两僧望也不望,同时旋身飞落在一脸茫然的呼克图身前,左首一僧冷冷说道:「呼克图,你随老衲们进京吧,和相深深爱惜你一身技艺,一再嘱命留你性命,不然,何致让你在迎佛坪上溜脱。」呼克图目光呆滞,盯在两僧脸上,漠然不发一声。

两僧脸上浮起一丝冰冷冷笑容,飞出两指,朝呼克图「志堂」穴点下。蓦然,林中忽飞出两捧灰白冰粒,疾通电闪,绕这两僧功力登峰造极,仍然避开不了。啪啪声中,两僧被打得迎面开花,冰粒击在面上,其痛彻骨,厉嗥一声,身影倏然而动,朝林内飞射而入,同时伸手推出一片阻柔气劲。

这片气劲威力有如排山倒海,却未带出丝毫啸音,只闻轰隆哔啦一片大震,几棵径尺苍松乔柏震折而下,雪技溅射,腾起一层弥漫白雾。两僧飞空闪电掠入林中,举目一瞧,哪有半个人影,深哼了一声,目露凶光,双双又掠飞林外。

这次两僧冰冷的脸色中,首次现出惊骇之容,原来不想金一鹏等人全都不见,而且呼克图亦是形踪杳然,两僧一怔,同时扬出两声厉啸,身形激射飞起,瞬息形影消失。钩月凄迷,寒风四涌,昏茫锐啸,迷荡雪野中,万物皆无生气。布达拉寺中灯火俱无,死寂寂地,积尸狼藉┅┅※※※※※※※※※※※※※※※※※※※※※※※※※※※※※※※※※※※※※※

雾灵山矗立在马兰关外,屏障天险,危崖峭壁,峻拨千丈,密柏菌松,亭亭翠盖,篁竹笼绿,美景饶趣。惜乎春、夏、秋三季,烟云浩缈,氤氲郁勃,往往觌面闻声不见人,山中尽多古松,龙鳞五霞,耸干三天,技河纠结争奇,干丈五以上看,辄四面横枝而出,巅垂斜指,自巅垂飚,飘支嚣涛,其龙腿凤壑纠纷翔舞之态,奇逸绝古,晋人有联:「峰影遥着云盖结,松涛静听海潮生。」差可比拟。

严冬初春始睹雾灵山真面目,却尽在漫漫白雪笼罩之下,雪地冰天,滑溜难以攀越,一不慎足则成千古恨,是以好山水之胜者,视为畏途,登临绝足,是以其名不彰。在山之南麓,万峰围绕,绝壑之中有座小庵,砌石为墙,叠竹成项,门上朱书三字「止止庵」,庵前五株腿干奇松,横枝飞垂四射,形态奇古,庵后则一片滴翠篁竹,篁竹之背,飞瀑高悬,摇已鸣雷,散珠溅玉,荡谷穿云。目前尽都在大雪纷飞之下,北国偶或平地寒冽不见雪,山中则一届严冬,无日不在降雪,直至开春三四月后,天候转暖,开始雪止转融,但峰顶依然白皑皑地一片。

止止庵门紧闭着,除了纷舞飞雪,寒风劲啸外,显得无比的静谧。傍南的一间斗室内,床沿斜倚一个黑衣少女,两目红肿,粉脸苍白,平时一对水汪汪双眸,显得失去光彩,幽怨、凄情,重重的打击,脆弱的心灵不堪负荷,令她更形憔悴了。

这黑衣少女轻叹了一声,双目泣泪欲滴,轻抬罗袖拭了拭,婷婷立起,一手护胸,走在窗前小案,燃上一炉檀香,香雾缭绕,弥漫全室。室内光线阴暗,只见她燃着一盏油灯,腾起一片昏黄光辉,她就在油灯下翻阅华严经,随手揭开一页,两目凝注在纸上,但觉眼内一片模糊。

往事如利剑椎胸剜心,永远平复不了心灵上的创伤,她痴情死恋,反遭谢云岳白眼,尤其当众给她奚落、难堪,使她柔肠寸断,伤心欲绝。情爱之于人,往往犹如春蚕自缚,至死而不自觉,首次倾心示爱,在少女一生中,最使她刻骨铭心的了。

只见她泪眼模糊,目中低声慢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声悠长幽怨地长叹出诸她的口中,意味中愤怨多于相思,心灵上空虚,是无法以他物填补的,珠泪由不住似断泉般淌下。

蓦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老妇探首进来,道:「兰姑娘,庵主唤你咧。」

黑衣少女低应了一声,道:「四姑,多谢你,她老人家练功完了吗?」说话时,缓缓转身立起。

老妇见她双眼哭泣红肿,眉头皱了皱,叹息了一声,跨了进来,道:「兰姑娘,你这是怎么啦?回庵数日整天哭泣,哭坏了身子怎么得了?事情总得慢慢解决,少年男女总离不了拌嘴的。」

黑衣少女急道:「那儿是拌嘴,他存心欺侮我嘛。」

老妇摇首道:「这骗不了我,老婆子是过来人,我像你这般年岁,尽多裙下拜伏之臣,哼哼!老娘还是爱理不理的,引他们失魂落魄的,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叫我是你呀,再找过一个,天下英俊的男子多的是,凭什么要找他。」说完不觉笑了出来。

黑衣少女听到一半,忍不住格格娇笑出声,但听得最后却气得连连跺足,嗔道:「四姑,你知道什么嘛,要是能另找一个,还用你说。」

老妇睁眼惊疑道:「怎么?兰姑娘与他有┅┅」

黑衣少女本来苍白的脸色,刹那间,涨得满脸通红,重重跺足道:「四姑,你别胡说,你不知道其中详情,谁像你。」说时,杏眼圆睁,气愤不已。

老妇见黑衣少女即将发作,忙道:「姑奶奶,等会再谈。」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黑衣少女回忆着,那日在漫天风雪中,为飞天鹞子娄敬德「铁袖劲功」所伤,朦胧中只觉心上人一只熟而有力的手掌,贴在自已酥胸,一种说不出舒适的滋味,透流周身,心儿直跳。这罕有的温馨,爱怜,直愿那只手长抚胸际。

但刹那间被耿长修一搅,美梦即趋破碎。哎,这些四姑哪会知道,女儿家清白身躯裸露人前,怎能不对他死心塌地,非他莫属。不由把耿长修恨得牙痒痒的,那日在辛庄耿长修被心上人击伤,自己愧疚难安之下,才责问心上人一句,谁知为他奚落,犹如万芒刺心,才割断青丝,狠狠离去,自己回山深恨心上人薄情,在师父面前哭诉,师父只寒着一张脸只字未吐。

自已深明师父个性,越是如此,越是不可善了,遂不由替心上人暗暗耽心。皆因第二日矮方朔荆方追来此地,与恩师解说,只听恩师说:「燕山门下不是任人可以欺侮的,叫谢云岳来燕山赔罪,老身还要看看他,凭什么作贱兰儿,只要答出理来,方可罢休。」矮方朔荆方摇头离去。

她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一时之间,酸、甜、苦、辣,百味均呈,她不知是爱,抑或是恨,与心上人重见面时,该是如何情景,自己既已决绝,万不能立即回心转意,恐遭心上人轻视。但他既然来到了燕山,即表明了歉悔之意,自已再不理他,他个性耿直,宁折不弯,万一又拂袖离去,那不是美梦全都消灭,遂致恨难填吗?

剪不断,理还乱,她此刻的心情,纷杂潮涌,希望与报复相互交织,矛盾交加,患得患失,倍增不已。她不禁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倪婉兰呀,你怎么如此命薄?」强自收敛心神,理了理散乱云发,走出门外,耳畔只闻得青叮叮之声。

到达佛堂之前,击声倏然止住,堂内传出语声:「是兰儿么?进来。」进得门去,眼见案侧坐着一个霜眉银发老尼,凤目开阖之间,冷电逼射,不怒而威。

这老尼就是名震武林的燕出神尼,凤目一瞥走了进来的倪婉兰一眼,道:「兰儿不必自苦如此,待为师将眼前难关解决后,与你了却心愿就是。」

倪婉兰瞧出神尼眼中微露尤虑之色,心中不解,闻言一怔,道:「你老人家还有什么疑虑于胸吗?」

燕山神尼点点头说道:「为师十五年未出庵门一步,潜修「大乘般若」真力,你们却认作为师心澄似水,悟透禅机么?不是的,为师为对付四个强仇大敌,今晚千松崖上有一场生死拚搏,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倪婉兰面有惊容,道:「你老人家威望海内,称尊武林,还有什么人敢捋你老人家虎发?」

燕山神尼被说得展颜一笑,掀肩地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天离地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回,却是武林隐世高手,现今江湖中只有限数人得知,你们简直无从耳闻,一是括苍三老,再是当今青城掌门师伯无影神掌毕晓岚,武学登峰造极,你当是平常之辈么?」

倪婉兰听后,掠诧道:「这四人兰儿从来没有听说起,却猜知他们都是正派高人,为何与你老人家结仇?真是不可理解之事。」

燕山神尼不禁莞尔一笑,道:「武林恩怨是非,甚多不可理解之事,但此事曲在为师,十五年前,为师虽身列禅门,却好胜逞强,在招苍摘星峰上与无形神掌毕晓岚与括苍三老不期而遇,小叙论剑,为师不该诩「牟尼降魔」剑法天下第一,毕晓岚立请印证,为师固不忿括苍三老中皓首神龙成元出言机讽,牟尼剑法走至一百十九式上削断成元右手双指,截去毕晓岚一角大袖。四人大怒,展出平生绝艺,将为师逼在系崖之上,眼看涉危之际,无影神掌毕晓岚深明为明理,立时收手,说四人合殴,胜之不武,约期今晚再作生死之搏。」说罢微微太息一声,神情不胜杞尤。

倪婉兰听后悚然心惊,问道:「你老人家今晚以一敌四么,怎么行呢┅┅」言下眉梢一蹙,忖道:「他们不来便罢,姑娘非要见识不可。」

燕山神尼目光如电,一眼瞧出倪婉兰心意,笑道:「兰儿到时不可替为师惹麻烦,括苍三老气量狭仄,皓首神龙成元削指之痛,仇气如海,为师的只有倚仗我佛慈悲解开怨孽就你大师姐凌玉霜晚间必来,你们只在庵内不出,便可无妨。」

倪婉兰一听凌无霜要来,脑际浮起大师姐慧婉温柔的影子,五六年不见了,不禁大喜,只知大师姐为何今晚赶来,正要启口问燕山神尼。神尼又道:「你去后面,看看游四姑晚饭准备好未?」说完立即闭上双目。倪婉兰应了一声,望后面走去。

南厢小室内油灯昏黄,檀雾弥漫,倪婉兰枕剑躺在床上,双眸凝视承尘出神。往事不堪回首,只觉坐卧不宁。窗外朔风狂疾,桐油窗纸刮得剥剥作响,时天已交酉初,大地一片昏茫,鹅掌大的雪片漫天飞舞,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寸寸地增厚。

止止庵内灯火如豆,倪婉兰穿窗回去已窒,脚才沾地,便听得门外游四姑声音道:「兰姑娘,庵主唤你咧。」遂漫应了一声,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佛堂走去。佛堂上燃着两支松油巨烛,烛光映在燕山神尼脸上,面寒如霜,倪婉兰不禁胸头一寒,幽幽唤了一志:「师父。」

燕山神尼只仰面沉思,似为一件重大疑难之事困扰,不得解决,只看她面色阴晴数易便知。这时,游四姑从佛堂之后探首出来,望着倪婉兰眨了眨眼,说道:「兰姑娘,你霜姐姐在后面等你咧,快去。」

倪婉兰止住啜泣,眼内露出喜容,望了望燕山神尼面色,嗫嚅道:「师父,兰儿去见霜姐姐啦。」燕山神尼点点头,倪婉兰大喜,向佛堂后走去。

倪婉兰随着游四姑身后,走进庵后游四姑卧室。榻上坐定一个白衣绝色少女,清丽淡妆,飘飘出尘,使人一见就有爱怜之念。倪婉兰高叫了声:「霜姐姐。」

白衣少女含笑立了起来,道:「兰妹,我们好久不见了,让霜姐姐瞧瞧你。」执着倪婉兰手腕,仔细打量兰姑娘两眼,慢叹了一声道:「兰妹,你比在山时,清瘦了不少,你可曾哭泣过么?」

一言勾起了倪婉兰的无限酸辛,忍不住泪珠像断泉般淌下,一把伏在凌玉霜怀中,哽咽出声。凌玉霜抚摸着倪婉兰云发,悄声劝慰道:「兰妹,不可伤心,生为妇儿家,这些事是无可避免的,只有由上苍安排,你的事姐姐早听四姑说了,事犹可为,无须长日忧急。」

游四姑自倪婉兰入室后,便匆匆离去,此刻又匆匆走入,见面就笑道:「你姐妹谈完没有,强敌己来到千松崖上了。」

凌玉霜淡淡一笑道:「四姑,你今晚经不是想动动筋骨?」

游四姑点点头道:「三十年没动了,不知行也不行,你师父说什么都未允我跟去,经我一激,庵主无可奈何只得允我随行。」

要知游四姑当年也是一心狠手辣女魔头,一次为正派高手围攻之下,坠下危崖,奄奄一息,幸遇燕山神尼路过施救,带来雾云山中悉心调治,半年后才得复元,自是悔心革面,在止止庵中不出。倪婉兰听说强敌已到千松崖顶,心欲看一场热闹,又恐燕山神尼知道,想起凌玉霜顶好说话,软磨着大师姐设个法。

凌玉霜不禁皱眉,笑道:「你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磨人,其实恩师不准你我出去是含有深意的,这样吧,我带你藏在千松崖附近一个隐秘山洞中,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见到什么,你不可伸手。」倪婉兰大喜,连声答应。

游四姑当先而出,凌玉霜与倪婉兰随着闪出室外。千年崖顶燃亮了十馀支松油火炬,那么凶涌的狂风,对这松油火炬丝毫起不了作用,熊熊的火焰只在狂风密雪中摇拂不定。崖上千百株奇松,龙蛇盘腿,枝柯垂杨,形态诡奇,一株盘根奇松上坐定了三个老者,都是庞眉皓首,胸前银须飘忽。

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尽是脸色深沉,只见左侧一个老者,灾然伸出右手,目光落着那残缺了无名指右掌一眼,泛出一毫冷笑,道:「天到这么时分,老虔婆尚未来,莫非是心怯不成?」

话刚一落,蓦闻火光之外,暗中响起燕山神尼话声,道:「括苍三友真是信人,怎么青城一老,无形神掌毕晓岚还不见光临?」声出一片急风涌到,火苗乱颤中显出霜眉银发的燕山神尼。

括苍三老面色一愕,燕山神尼已到近前,他们尚懵若不觉,不禁赦然,纷纷上起。皓首神龙成元举起只剩三指的右掌扬了扬,沉声道:「断指之恩,十五年来刻骨铭心,今晚作个了断,老虔婆,你还有何话说?」燕山神尼不禁霜眉一剔,正待答话。

只见居中黄老衫道:「二弟暂缓,今晚终需恩怨结清,急个什么,毕老师也就来了,待他一来,再动手不迟。」

燕山老尼微笑道:「究竟是黑衫隐士方异高人吐属,令人心折。」皓首神龙成方冷笑一声,两道充满杀机的目光,凝注在燕山神尼脸上,一瞬不瞬。

燕山神尼淡淡一笑,似对面前括苍三老未放在眼内。蓦然,由山谷远处响起一声龙吟长啸,遥划长空,随风传来,刺入耳鼓。这啸声来得电疾,由远至近,山谷顿起回音,跟着一片雪崩之声,轰隆震耳欲聋。燕山神尼高嘿了一声佛号,垂眉念道:「善哉,善哉。」

山崩地裂声中,火光忽然一闪,离括苍三老不及一丈远处,像一头飞鸟飘下一个面像清惧老人。他一落下即哈哈大笑道:「括苍三老别来无恙,恕毕某一步来迟,殊觉歉疚。」忽转眼望着燕山神尼微微一笑道:「神尼你好,想不到你我等年将就本,老了还是不免一场意见之争。」

燕山神尼微微稽首道:「毕施主别来重逢,眉宇清奇,想来施主功力益发精进,老尼此番应约,请问毕施主作何了断?」

毕晓岚还未答话,皓首神龙赞元厉声道:「怎么了断,非叫你溅尸剑下,止止庵化作劫灰,方消我恨。」

燕山神尼闻言霜眉一皱,冷冷说道:「只怕没有如此容易,你见老尼的庵还不是依然无恙么?」

皓首神龙成元不禁面色一变,忽见火炬之外有物投射而来,电游星射,成元举掌微晃微晃,射来之物立时笃笃坠在雪地中。只见七个人首落在括苍三老周遭,被皓首神龙成元一掌击得面目模糊,血迹淋漓,惨不忍睹。燕山神尼只默默念佛,无形神掌毕晓岚眉梢微掀,括苍三者不禁勃然色变。

皓首神龙成元激动寻常,大喝道:「什么人藏头缩尾,算得什么光明行径。」

暗中扬起一声冷笑道:「你也配说光明行径,乘着燕山神尼履约来此时派遣爪牙意图烧毁庵堂,被我老婆子撞见,气他不过,全部割下六阳魁首,臊臊你的脸。」皓首神龙成元目凝着暗中说话的人,面蕴冷笑,突举掌一扬,只见一道黑芒,电疾打出。

蓦闻终终一声,暗中走出游四站,左手抱着一具高不三尺铁琵琶,指着成元冷笑道:「你那黑煞灯只可用来对付平常之辈,在我老婆子面前玩弄,不班门弄斧,你不啻知我老婆子是暗器的祖宗吗。」

无影神掌毕晓岚看清了游四姑形像,不禁噫了声道:「原来是你。」

游四站转眼望着毕晓岚道:「不错,你料不到我铁琵琶游四姑还未死吧,若有兴趣,老婆子无不奉陪。」

毕晓岚冷冷笑道:「掌底游魂,何足言勇,老朽此来,为的是与燕山老尼解决旧怨,你我三十年恩怨已了,还说则甚。」说话,身形退后三四步。

燕山神尼未曾料到铁指琵琶游四姑当年坠崖时,是受无影神掌毕晓岚掌击所致,三十年来一句话锋不露,惊异地望了游四姑两眼。这时皓首神龙成元浓哼了一声,霍地推出一掌,劲随掌出,较凶涌朔风还要来得凌厉,排云驳空,啸声锐厉。

游四始倏然横举琵琶迎着推来掌劲一撞,那琵琶上五弦一阵叮叮当当脆音响出,清亮悦耳。只见游四站倒出两步,那弦音未缀中,突然射出一蓬牛毛飞针,满天花雨般向皓首神龙成元罩去。成元深明利害,他方才听得毕晓岚道破对手,是三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铁指琵琶游四姑,一身内外功夫精绝,那琶琶内藏着倒须飞针,更是绝毒无比,一中人体,非剜去伤肉不可,黑白两道,莫不谈虎色变,一见飞针射出,飕地「一鹤冲天」拨起四五丈高下,举掌下击,狂风及处,飞针根根坠没雪中。

成元轻飘飘地落下,一脸漠然不屑之色。游四姑大喝一声:「你再接我一招试试。」琵琶一振,疾卷而出。劲风嘶啸,弦音乱颤,这颤音竟由四方八面传来,使人有无所适从之感。

琵琶飞去之势电疾,眼看就要扫在皓首神龙成元脸上,但成元恍若无睹,卓立不动,他明知这招是虚,静以观变。果然招到眼前,突又一变,只见四方八面,琵琶黑影飞到,五音齐奏,叮叮咚咚一片。皓首神龙成元身躯微晃,疾退三尺,全身涌起,迅快绝伦地落在游四姑背后,推出双掌。

游四姑一招打空,不禁胸头骇异,蓦觉胸后微风飘然,立即琵琶一卷,回身卷来,这一招用出了平生真力。谁知一接之下,手腕一软,丝毫用不出真力,心知不妙,正待撤招过开来掌还击,这片掌劲已反弹了过来,手中琵琶脱手飞出,只觉前胸宛若中了千斤重锤一般,闷哼声中,身不由主地倒飞了出去。

吧哒大响,游四姑已飞坠在雪地,撞黑了一支松油火炬,只见游四姑翻身坐起,面目突变,张口喷出一股鲜血,又倒在雪中。皓首神龙成元哈哈狂笑道:「螳臂挡车,也敢逞强,老夫这柔家也是你能抵挡的。」

燕山神尼飞在游四姑身前,扶起一瞧,只见游四姑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便赶紧飞点了游四姑九处重穴,取出一只小瓶,倾出三粒丹药置入游四姑口中,再将她平置地上,转身瞪着成元道:「成施主,你手段未免太毒了点。」

皓首神龙成元放声狂笑道:「老秃婆,你自顾不暇,尚敢猫哭老鼠,老夫立誓,今晚来到千松崖的人,就无人能全尸而归。」

一旁立着的无影神掌毕晓岚,听得不禁直皱眉头。燕山神尼冷冷说道:「阿弭陀佛,老尼这千松崖岂可任人作孽之地,我佛慈悲,老尼今晚要大开杀戒了。」说着,龙吟声中,一道青朦朦地光华夺目而起。

只见燕山神尼手中执着一柄寒光冷电的长剑,迎风一晃,电旋飞舞,耀目欲眩。蓦地剑势一敛,燕山神尼托着宝剑,冷冷说道:「老尼想施主们均是成名高人,何苦一旦全毁在千松崖顶,不如收手离去,恩怨自了。」

成元眉目激动,大喝道:「老虔婆,狂的什么口舌,你那牟尼降魔廿八把,十五年前让你称尊,如今看来不值一笑。」

燕山神尼哼了一声,尚未答话,只见已受重伤的游四姑霍地立起,向成元疾出一掌。那掌风中夹着一丸银白之物,快速无比地飞去。皓首神龙成元做梦也未料到身负重伤的游四站,竟能跃起偷袭,猝不及防下,银白之物已经打向眼前,急飞出一掌。

只听得一声波的脆音,银白弹丸被掌劲震碎,登时散出一蓬磷火电射地袭在成元的脸上。这磷火绝毒无比,见物即然,沾在成元银须上,呼的燃着,一团火光罩着成元脸上烧去。皓首神龙成元风快的雪地中一躺,一个皓首钻在盈尺冰雪中,好不容易把那磷火熄灭,立起身来,只见成元颔下银须,顶上白发,以及双眉全被烧去,面目焦黑,神态正是可笑。

另外括苍二老此时竟沉不住气了,双双各出一掌,推向招摇欲坠的游四姑。游四姑内腑俱毁,仗着燕山老尼三粒灵丹,强聚着一口丹田真气,奋力跃起,打出一颗蓝磷飞弹,此时已到油尽灯桔之规。岂堪二老重力一击,声都未出,便震飞了出去。

暗中突发出一尖叫声,黄衫隐士方异面色一变,喝道:「什么人?」身却往尖叫声方面扑去。

突闻一声朗笑,喝道:「与我回去。」黄衫隐士方异扑去的身形,突又倒飞而回,落在地面,微微色变。立在盘松之下的无影神掌毕晓岚,为着皓首神龙一句狂言说是今晚来在千松崖场之人,俱不能全尸而归,心中暗暗有气,退在一旁,冷眼旁观,心存隔崖观火之心。

这时,见黄衫隐士方异被一种无形劲力由暗中震回,心中惊诧道:「难道暗中还藏有得能人,能将方老儿震回,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向括苍二老一使眼色,三人心意相通,同时大喝一声,凌空飞起,向树林扑去,六掌同时退出。

「找死。」一声怒斥,一声轰然巨响,一片潮涌如山的劲风陡起,只听「叭哒」、「叭哒」、「叭哒」三响,夹着三声惨嗥,黄衫隐士方异和括苍二老倒地死去。

无影神掌毕晓岚和燕山神尼都不禁胸头猛震,暗感此人武功卓绝,此种奇异的身手,平生罕睹。尤其无影神掌毕晓岚更是感觉「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争胜之心顿时泯灭,深感自己此来真是自找没趣。

燕山神尼高声道:「何方高人相助,请现身一见。」一连三声,树林中却无一丝声响。

「庵主,您不用叫了,老婆子知道是谁?」暗中突然传来苍老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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