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早已从窗口爬上寒空的中央,这一老一少的交谈也该结束了。喝了白酒,临睡前还要吃两个涝糟鸡蛋,这是汪国兴多年的生活习惯,所以这老头身体壮。石维民也吃了两个涝糟鸡蛋,本来还想与老部长再谈谈心,看看时间已经二十三点,怕影响老俩口休息,只好告辞。汪国兴知道石维民订了后天上午的机票,又要明天晚上请他。石维民马上安排了时间表:明上午陪二哥、二嫂;明下午陪老部长老俩口,晚上就在部招待所订桌饭,办个招待,顺便一起请一下老同事吴处长。日程就这么定下了,石维民拿起汪国兴送的那幅字告辞出了小院。
走在大院内幽静的小路上,就快要回到过去的那个家,石维民又想起了亡妻林家珍。当年在部里工作时,夫妻俩曾多少次进出过这大院,又曾多少次在初夜里牵手漫步在这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仰首看天空、看大树、听鸟语,俯首看草地、看小溪、闻花香,那时好开心,好甜蜜。女儿生下来了,虽然忙点,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又是多么的幸福。下县了分开了,后来又调到了泰平,在最困难的时候,林家珍毅然决然地将女儿的户口迁到泰平,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原以为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谁知一夜间人却突然没了。
上次为争取石化城的项目,夫妻俩还一起走进过这个花园似的部机关家属大院,咋这次来京城就形影孤单了?幽静的大院里突然传来笑声,那柔美的笑声似乎就在身边,接着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珍子,是珍子的笑声,美丽的倩影就在前边。石维民加快了步伐,可追不上,前边什么也没有。分明听见珍子在笑,不但笑,还亲切地喊了一声石头哥。可咋不见人呢?石维民恍恍惚惚地站了一下。哦,听见了,珍子的笑声来自天空。抬头一望,还是没有人,只有一轮明月孤孤单单地挂在寒空里。
月亮已不再圆了,谈谈的云彩飘渺在她的脸上。石维民凝视着,久久地凝视着。那朦胧中的月亮仿佛就变成了珍子的一幅灿烂的笑脸。“珍子,石头哥来了……”石维民心灵深处深情地呼唤了一声,可是一转眼珍子又钻进了淡谈的云彩里,只透出了一片惨淡的白光来。
石维民失望地抬下头继续朝前走,一抬头,老房子所在的那幢大楼到了。
门没反锁留了一个缝,里面透出了灯光,石维民推门而入,二嫂已睡了,二哥靠在沙发上也是睡意朦胧,正在等着他。
“二哥,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石维民抱歉地笑了一下。
二哥石维华一怔,睁开眼睛见弟弟石维民正站在茶几面前,马上坐起开心地笑了,“才回来?见到老部长了?”
“见到了。你和二嫂都好吧?”石维民坐下了。
石维华为石维民泡了一杯茶端过来,“好。爸爸妈妈和毛毛都好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都挺好的。哥,想睡就上床吧。”
“你一回来人就精神了,这会儿瞌睡已经没了。”
望着二哥那黑黑的脸庞和粗糙的皮肤,石维民忽然心生一阵惋惜和悲哀来。
皇帝爱长子,百姓痛幺儿。这话真不假。当年老石家的三兄弟读书时成绩都不错,无奈生活贫困,大哥石维国只读了一个小学毕业,二哥只读了一个初中毕业都先后缀学。但再苦也要保证重点,再苦也不能苦了幺儿,书一定要读下去——这就是石老大爷当年的想法。为了石维民的学业,大哥和二哥也确实吃了太多的苦。
如今石维民不但书读出来了,而且读出了一个洋博士,这洋博士一回国就在京城工作,后来又当了官,从县委书记又当上了一个市长。石维民不但成为老石家的骄傲,也成了林南市北河县石家镇父老乡亲的光荣和骄傲。可大哥、二哥呢?如今依然都还是一个纯朴的农民。二哥已经四十岁了,在京城打工,也只是在建筑工地上做点粗活,很苦很累,但挣钱却并不多。
二哥平时本来就话不多见,这会儿见石维民老盯着自己并不说话,有点不自在起来,马上从包里掏出一包已经揣得皱皱巴巴的香烟,笑了一下,“老三,你也来一支。”
石维民马上摇摇头,“二哥,你自己抽吧。我早戒了。”
“不是嫌烟吧?上海的大前门,老牌子,两块钱一包。味道正。”石维华取出点一支点了火,然后又将那包烟重新揣进衣兜里。
石维民打开小提包,掏出两条红塔山牌香烟和一件丝织女式衬衫放在茶几上,又从上身外套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五百元递给二哥,“两条烟给你的,衬衫是二嫂的,这几百块钱给我侄女补贴学费。走得太匆忙,别的东西也没给你们带。”
“干啥呢?钱不要。两个老的都住你那里,我们也没给生活费。还有这房子是你的,我们住着也从来没提交房租。”石维华笑了一下,没接钱,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二哥,别嫌少啊。过去我读书时,你和大哥为了我好辛苦……”石维民将钱丢在茶几上,望着二哥由衷地笑了。
“你命好,当了小儿子嘛,我们当哥的当时帮帮你也是应该的……”二哥开了一句玩笑,马上又正色道:“毛毛也快要上学了,要用钱。还有你的个人婚烟要办,也要花钱。”
“我不缺这两个钱。谢谢大哥和二哥,没有你们当时的支持,我石头也就不会有今天。再说我今天虽然当了干部,但对你们却没有帮什么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哈,老三,现在我和老大两家人不也挺好的。你好好的当你的干部,一生别做亏心事,就对得起父母和兄弟了。老三,你该找一个女人了,找到了吗?”
石维民很干脆,“找到了。”
二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好,好,那儿的?”
“二哥见过的。就是我的同学李芳玲。”
石维华略略想了一下,“哦,是个什么公司的老总吧?”
“调泰平来了,现在是西子江旅游公司的老总。二哥,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洋气,又能干。毛毛对她怎么样?”
“亲得很哩。”
“好,好,亲就好。结婚告诉我们一声。这次到京城呆几天?”
“后天上午的机票。明天上午陪二哥、二嫂,下午去陪老部长,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和二嫂也参加。”
“不行,不行。我们决不参加。”二哥连连摇头。
“为什么?”石维民不解。
“都是一些大干部,我们乡下人在一起不自在,吃不饱。”
石维民一听,禁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明天再说吧,现在睡觉。”
……
上午石维民本来想陪二哥、二嫂上公园走走,无奈二嫂非要给他做顿好饭吃。结果所谓的陪陪也只是走了一条街,上了一个菜市场。中午的饭,三个人又太少,二哥想请两个老乡过来陪二弟,征求他意见如何?石维民一听非常高兴:顺便可以了一下家乡的农民工在京城的生活状态,譬如就医,孩子入托上学诸如此类,需要解决的疑难问题,还可以请老部长出面呼吁一下,这次来京城没有大任务,总得给他找点小麻烦才好。
二哥要请三个老乡来,菜当然要多买点。转了菜市场回到家,二哥二嫂马上忙起了午饭。石维民也要帮忙,刚走进厨房就被二嫂推了出来,理由非常充分:“当市长的忙大事的,怎么能让三弟进厨房呢。”二哥也在一边掺和,“那三个老乡马上就要来了,你在客厅接待他们,顺便也好体察一下民情。”
石维民无奈只好坐在客厅打开了电视。三个老乡还没来,却来了一个电话:又是李芳玲打来的,她已经带领毛毛进了野生动物园了,刚说了两句,女儿只在催着要跟爸爸讲电话。虽然分别才一个晚上,但女却显得十分兴奋:她又认识一个姓李的爷爷和奶奶了,这新爷爷、新奶奶对她可好啦,给了见面礼哟,有玩具,还有钱。石维民也早猜出这姓李的爷爷和奶奶是谁。他对女儿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有了一份激动和惶恐不安起来。
关了手机,石维民却在心里敲起了边鼓:怎么办?那个准备辞职的事如何向省委康民书记开口呢?他是爽快地答应?还是要来一顿狠狠地批评?石维民犹豫起来。昨天晚上就准备征求一下老部长的意见,却让那老头又是写字,又是叽哩呱啦地耽搁了。这么年了,谁又曾想到他就是铃子的大姨父?说不定那老头早就将谈话内容通告了李康民父女了。
管他的,辞职的打算还是要听听他的意见。老部长人耿直,容易说心里话;况且自己从部里下基层任职也是他安排的,真要离开也应该告诉他。。
二哥的三个民工老乡来了,犹如带来了一股浓郁的乡情乡风,石维民与他们聊得非常开心。一问才得知京城地方政府对农民工的医疗和孩子的入托上学问题,早就出台了优待政策。石维民一高兴,心里马上嘀咕了一句:便宜那个汪老头了。
午饭后,石维民陪着三个农民工老乡和二哥玩了一会纸牌,直至下午两点半估计老部长已经午休起床了,这才穿了外套出了门。
汪国兴和老伴又在小院里伺弄他的花草和蔬菜。石维民一见马上脱了外套,拿起锄头就帮他们干起活来。陈阿姨也特别喜欢石维民,过去石维民在部里工作时,只要家里有点重体力劳动的活儿,她总是要喊石维民过来帮帮忙。如今倒好,虽然人不在身边,但却快要成为自己的侄女婿了。这人一兴奋,就开起了玩笑:石头,你不能再喊陈姨了,应该喊姨妈才对。石维民倒也干脆,就喊了一声姨妈,陈阿姨一声哎,乐得满脸绽开了花。
陈姨妈正待走进屋内为他泡茶,让老部长叫住了:晚上依旧,在家吃饭。石维民说已经在部里招待所订了座。老部长问几个人参加。石维民说吴处长来不了,二哥二嫂又不愿意参加。老部长笑了,“老伴,给招待所打个电话,退了石头订的那桌饭。你去帮刘姨多弄几个菜,明天石头要走,我们办个家宴为他践个行。”
“使不得,老部长太霸道了,说好的今晚我请客。大姨你别忙……”这边石维民人还没喊答应,那边陈阿姨早已去了厨房。
陈阿姨回到客厅打电话退了石维民订的那桌饭,又很快泡了两杯茶端出来放在小凳上,笑了一下,“老头子,饭退了。你别让石头累了啊。”
汪国兴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还是我说了算。你呀,心痛起侄女婿来了。石头拿锄头的动作还是像啊。不过,一个博士生如果真的当了一名花工和菜农也未免有些可惜,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陈阿姨没理他,转身去了厨房。
石维民笑了,“一个博士生如果长期呆在官场,也是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汪国兴非常敏感,马上显出了一脸的严肃,“你什么意思?”
石维民犹豫了一下,“部长,我,我……”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汪国兴突然说了一句粗话。
“我想辞职……”声音很小,略显一丝忐忑不安。
“什么?”汪国兴一惊,正在扯着地边杂草的双手马上停止下来,使劲将手里的杂草一甩,陡然一下站了起来,“辞职?辞职后干什么?”
石维民没再犹豫,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去教书或者从事科研,再退一步经商也可以。如果老部长还愿意收留我,回部里当个办事员也行。”
“哦?想轻松了?铃子对你辞职的态度呢?”汪国兴已绷紧了老脸。
“一切随我。过去她就多次说过,如果我在官场呆烦了,不论我愿意干什么,她都认可,并且给予支持,甚至可以让我去她的公司接替她。”
“你动心了?”
“不是对经商动心,而是确实有这个退出官场的念头了”
“呵呵,我明白了,现在你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既然我和铃子已经确定下了,我想在婚后让她过上一种平静生活……”
汪国兴已经瞪起了眼睛,目光里泛出了鄙视的眼神,“石头原来并不硬,也只是一个软蛋啊?懦夫,懦夫,确实是个懦夫。”
“我的性格不适合长期留在官场……”
汪国兴很快冷静下来,“我知道你的心思……当初谁也没有想到,泰平会有那么复杂。你和市委、市政府一班人以及泰平的老百姓勇敢斗争,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但为此你也失去了心爱的妻子,这是谁也不愿意商看,你对现今官场上的某些风气看不习惯,可以理解,但由此就心灰意冷,就想抽身而退,实际上就是当逃兵。如果官场都是清一色了,没有困难,没有问题,没有腐败现象了,还要你我这些正义的共产党员干什么?”
石维民扶着锄柄,埋下头,沉默不语。
“石头啊,其实,你对现在官场的一些现象,存在一个以偏概全的问题,缺乏辩证唯物论的分析和判断。这个认识上的问题,我不想多谈,你自己去悟,去反思吧。好不好?在深思熟虑之后再作决定也不迟。在作出正式决定之前,不能带着个人情绪工作,别影响了工作,好不好?”汪国兴语重心长,对面前的这位老部下倾注了一种深深的关爱。
石维民抬头望着汪国兴,点点头一声好,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你石头,如今已不是仅仅属于你个人的,你是组织上的人。国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时,你想走人?没门。官场不是菜市场,可以讲价钱。职位不是一把菜,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抬起脚来走人……”
“石头,快进屋洗洗,坐下休息一会就准备吃饭了。”陈阿姨打断了这一老一少的谈话。
“好的,我把这块地剩的一点挖了,平整了就来。老部长,你先进屋吧。”
汪国兴笑了,语言马上变得诙谐起来,“你是农民的儿子,我也是农民的儿子,我们永远都是农民的儿子……”
“哈哈哈……”石维民大笑起来,笑声一停,马上举起锄头继续挖起来,双手也像越来越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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