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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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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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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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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道 湖阴城郊,断肠湖南岸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榭中那怕人的静。

“这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帘纱飞卷,身穿湖蓝绸裳的少女叹了口气,曼倚危栏,剥葱似的指尖轻抚红鞘,剎时连长剑也变得迷离梦幻起来:“黄缨,你说我们死在这样的雨里好不好?一切朦朦胧胧的,多美啊!”

--要死你去死好了,她心里想。

被唤作“黄缨”的黄衫少女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蓝裳少女没等她接口,又转头沉溺在雨景之中,明眸含雾,满脸自伤自怜的神气。

“我可不想死。”

黄缨架起一双浑圆姣好的腿子,嫩黄尖儿的弓底绿绣鞋恣意扳平,活像头餍足的猫。在“水月停轩”众弟子之中,黄缨的样貌不算出众,不过胜在双峰傲人,声甜眼媚;单说腿股之美,也少有人能与她的匀润紧实相比,可惜在这种全是女子的地方,只能引来同侪的排挤妒恨而已。

她翻过几本春宫图册,常偷听那些叮叮当当赶着骡车、冒大风雪往断肠湖送薪炭的粗汉们猥笑,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漂亮脸蛋有甚用?生在颈子上头,还不是你看旁人也看?男人喜欢的是衣底下里得严实,只能剥开了自个儿看的东西!

(可惜掌门不是男人。)黄缨时常掠过这样的念头,心中不无喟叹。

水月停轩虽有个“轩”字,可不是一方小楼,而是断肠湖南首屈一指的剑派。

断肠湖南岸岩盘坚硬,照岸平浅,礁石舄岛罗列,于其上筑起亭台楼阁,飞桥衔接,下可行船;环外修起空心堤坝,设闸管制进出,便成一座广衾的临水庄园。水月停轩数代经营,大半精致的楼宇飞在湖上,湖景入园、园入湖中,从来便是东海道的胜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这座水风凉榭位于园中僻静处,离岸虽不甚远,却是三方孤悬,只有一条蜿蜒的覆顶飞檐九曲廊与岸上的菱舟香院相接,亭阁四面透空,以屏幔相隔,湖风一起满室沁凉,故尔得名。

“本姑娘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呢!可舍不得死。”黄缨轻舐唇瓣,抚着右眼眼角的小痣,笑容薄有几分衅意:“我说咱们家的采蓝姑娘成天寻死觅活的,莫不是跟哪个名门俏郎君好过啦,此生无有憾恨了呗?”

那蓝裳少女采蓝听她说得粗鄙,不由得蹙起柳眉,索性扭头不理。

“本门第五……不!第四美貌的采蓝姑娘,非三大剑门的才俊不能匹配。”黄缨越说越是兴起:““埋皇剑冢”里不是书呆就是白胡子老公公,不好不好;“指剑奇宫”的莫三、沐四公子是够俊的了,可惜风流薄幸,别要坑害了咱们家采蓝。哎呀!莫非蓝姑娘看上了“观海天门”的小道士?”

采蓝气得转身要拧,黄缨又叫又笑直讨饶:“不玩啦、不玩啦!一会儿给红姐撞见又要罚。”

采蓝圆睁杏眼:“干我什么事?都是你,净胡说!什么第四第五的?碧湖她……还在呢!”她连嗔怨都细声细气的,忽一瞥屏风里的笼纱绣榻,立时闭上了嘴,垂颈敛睫,眼梢儿却有些飘转。

(碧湖死了,你便能排上第四美貌么?)黄缨斜眼乜着,心中冷笑。

水月停轩共分为四院,只有掌门亲授的衣钵传人能担任院主,又称“掌院”,身份自然与诸女不同。人所皆知,水月停轩的当代掌门“红颜冷剑”杜妆怜只有三位入室弟子,第四院菱舟香院的闺阁镜台迄今仍无主人。

采蓝当然不算倾世美貌,顶多就是清秀而已,那身皮包骨的有甚好看?黄缨暗里一啐,满心都没滋味。

谁教人家采蓝姑娘出身祈州富户、上过几个月闺塾,平日一听到“男人”两字便皱眉,浑身上下都是轩里爱的调调?没了碧湖,人人都说采蓝能做掌门的第四弟子,这阵子突然殷勤起来,连餐前午憩都有来捏手寒暄、送茶汤绣包什么的,瞧得黄缨直犯恶心。

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掌门人十几年来净闭关,八年前偶一出停,便收了任宜紫那个贼贱丫头做嫡传弟子,还指派了专门的丫鬟和老妈子服侍。明明是同年入门,这会儿她们都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三掌院”啦!不过就是生了张桃花脸蛋,人前装得倒挺斯文,骨子里和她们有什么两样?

黄缨心里一边嘀咕,慢条斯理地踅到了油竹榻边,揭开纱帐坐下。

锦被里一名仅着小衣、重纱包头的少女,全身里得直挺挺的,裸露的脖颈带着蜡样的白,锁骨活像两枚绷着青筋的铜杈子;黑发散在大红色的荷鸯绣枕面上,被彤艳艳的烛火一摇,竟比渗出纱布的血渍更加怵目。黄缨伸出手,五只幼细的手指穿入少女发中,顺着青丝慢慢梳爬,梳着梳着又凑近些个。

“你……你这是干什么?”采蓝的声音绷得又细又紧,隐隐有些发颤。

“照顾她呀!”黄缨抿嘴回眸,笑得不怀好意:“红姐让咱们来,不就干这个?忒你没情,也不来瞧瞧人家。”

采蓝面色发白,半晌才捏着桌角窝下,背颈有些僵。

“我……我坐这儿就好。”

黄缨暗自冷笑,凑到昏迷不醒的碧湖耳边,两瓣咬红似的樱唇轻轻歙动,一边斜乜着桌畔的采蓝。采蓝又紧张起来,浑身发抖,揪着桌巾的手背绷得惨白,隐约浮露青筋。

“你……你同她说什么?”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黄缨朱唇一抿,嘴角微扬:“是谁,在她脸上砍了一刀?”

电光骤闪,雷声轰隆震耳,像落在栏外湖中似的。采蓝惊叫起身,踢得腿下那只覆绣莲墩翻倒在地,腰鼓式的浑圆墩腹触地滚动,突如活物一般,一路斜滚到了门边槛。

“你……这般胡言,我同红姐说去!”

她气得粉脸煞白,这两句说得切齿,转身便要拎伞。

“去啊!记得早些回来。”黄缨灿然一笑:“要是碧湖醒了,想说说当日的事儿,你可别不在场。”

采蓝倏然停步。一会儿回神,纤细的身子挨紧竹墙,慢慢弯腰,咬牙将绣花软垫揣在怀里,摸索着扶起莲凳;颊畔抖散几络鬓丝,神情倍显凄艳。

那天碧湖独个儿撑船出闸时,只有她和采蓝偷偷跟着。

后来……后来怎么了?黄缨轻抚额角,揉着自颅底迸出的、那针攒冷刺般的疼,试图把糊掉的记忆甩将出来--尽管半月以来,这么做似乎毫无效果。当日黄缨醒转之时,才发现连同自己在内,三个人都卧倒在菱舟香院的后花园里,一道凄惨的刀痕从碧湖的眉角斜跨下颔,将那张标致的瓜子脸蛋硬生生劈裂成两丬。

她还记得自己楞了一愣,就这么失声尖叫起来,俯在一旁的采蓝动也不动,如同死尸一般。

是谁闻声赶来、又如何将她们带离现场,坦白说已不复记忆,但黄缨清楚知道决不是自己干的。如果她也有碧湖那样的美貌,兴许绣榻上躺着的就不是一人,而是一双了--这念头着实令她胆寒了一阵,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黄缨很快便觉得可笑起来。

世上有种人是没法做坏事的。

她还住黄泥沟老窝子的时候,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连吃饭都要争抢;隔壁狗子他妈可怜她一个女娃儿抢不过,瘦得乳脐贴背,不时偷偷带进自家的灶房,塞半张面饼、剩俩饽饽什么的。

小黄缨一拿到吃的便钻入桌底,拼命往角落里蹭,一股脑儿的将东西塞入嘴,生怕被其他兄弟姐妹挖了出来。狗子他阿姐老骂她“贼贱丫”,那神气活像瞧着阴沟里的小猫小狗,从过家家一直骂到出嫁。

狗子家的太爷争气,留下了一点薄产,儿女都养得白润,狗子他阿姐更是出落得十分标致,腰细腿长,肌肤像是匀上了粉似的,一出汗就显得特别腻白,犹如蒸熟磨细了的甜藕浆。黄泥沟的小伙子们成天在附近探头探脑,阿姐却早有了心上人。

那日,小黄缨又溜进狗子家灶房找吃的,忽听蓝布门帘外一阵窸窣,她悄悄掀开一角,却见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贵气的青年男子与阿姐黏在一块,两人磨磨蹭蹭,不多时便厮缠到了炕上。

男子生得一张白净面皮,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比起黄泥沟那些个做粗工的黝黑男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瞧得小黄缨心口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忽然酸刺起来,益发恨上了阿姐。

那时阿姐双颊红扑扑的,眼角直要滴出水来,比平时还要美上几倍。男子净拿口鼻磨着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嗅着领间的体温气息,一只大手揉着阿姐的胸脯,片刻又探入襟里。阿姐的襟扣被扯脱开来,袒出一大片雪白酥腻的肌肤,沃腴间丘壑起伏,男子抚过之处都留下密密的汗渍,分不清是谁濡湿了谁。

阿姐猫叫似的轻哼着,左手软弱推拒,右手的食指却衔进了润红的唇瓣间,小巧的贝齿忘情地咬着。男子颇受鼓舞,大大扯开阿姐的襟口,掏出一只雪润润的油乳尖笋,一口噙着顶端的蓓蕾嫣红,吮啜得滋滋有声。

阿姐这才真正紧张起来,身子一弓,揪紧了炕上的棉布被单。

“别……痒呢!好……好羞人……”她娇娇的埋怨,轻喘不止,混杂了气声的语调恍若呻吟。男子依然故我,揉得硕肥的乳肉溢出指缝,原本浑圆挺拔的乳廓在五指间恣意变形,沾满晶亮唾沫的乳首勃挺如小指指节,骄傲地向上翘起,随着颤抖的娇躯不住轻晃。

“妹子不愧是做惯庄稼的,身子好结实。”男子嘴上逗她,突然一把握住乳房,实实的抓了满掌:“啧,这宝贝居然这般弹手!”

阿姐又羞又气,偏生疼痛里又有几分恼人的舒爽,一时被摆布得全身酥软,片刻才紧抓着他的手不让继续,恨声轻喘道:“你……你看不起我家种庄稼,这……这般欺……欺负人!在……在我们这儿,人人……人人都说我……比……比官家……比官家小姐漂亮!”

男子哈哈大笑,转移阵地,将手探进她腰里。阿姐害怕起来,死命夹紧双腿,颤声道:“阿哥……别!我阿爹回来撞见,要打死我的!”她长年劳动,力气不小,当真不依起来,男子也难越雷池一步。

他凑近阿姐耳畔,滚热的喷息吹入她敏感的耳蜗,笑得一脸坏坏的:“妹子乖!你若依了我,阿哥让你做真正的官家夫人。”阿姐浑身一颤,听得人都酥了,屈起的膝盖慢慢放平,顿时瘫作一片。

男子赶紧褪了她的裙裈,解下腰巾,将两条细白的长腿大大分开。

小黄缨看得脸红心跳,只见阿姐双手捂着脸,全身抖得像打摆子似的,雪白的腿间一撮醒目的卷曲黑茸,下头两瓣细肉活像是一开一阖的鲤鱼嘴,油亮亮的润着一抹水光。

男子忙不迭的褪下裤衩,衣摆一撩塞进腰带,连鞋袜都没脱,缠着膝弯间皱成一团的裤管扑上炕去,惨白少肉的屁股挤开阿姐的大腿,就这么和身一沉--阿姐惨叫一声,两条白腿紧缠着男人的腰,十指都陷进他的背心衣里;从黄缨这头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那声惨呼惊心动魄,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见阿姐的声息,仿佛是断了气。

男人“嘶”的一声仰起了头,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知是疼痛还是享受,不过稍停片刻,立刻大耸大弄起来。

“阿……阿哥!疼……疼!”起初阿姐还雪雪呼痛,不知过了多久,哀唤声渐次平息,喘息却慢慢变得粗浓,偶尔还夹杂着几下娇娇的轻哼。

小黄缨只觉两人下身半裸的模样说不出的丑,反不如调情时令人心猿意马,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直到男子大叫一声,浑身僵直,旋又软软的趴倒在阿姐身上。

他起身穿好了裤子,阿姐连忙摸出一条巾帕,咬着牙往雪嫩的股间一抹,帕上一片深渍染开,令人怵目惊心。“我们……好过了,阿哥若不要我,我……我也不想活啦。”阿姐捏着帕子,趴在男子怀里,说这话时双颊晕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男子极力拍哄,说上许多蜜语甜言。

原来这样便是“好过了”?看来挺丑的。小黄缨歪着头想,心中不无安慰。最好阿姐遇上骗女人身子的无行浪子、江湖郎中,活该她白疼一场!

那男子却不是言而无信之徒,没过多久,便央人前来说媒。狗子家的太爷听说是前庄的郑家大户看上了女儿,乐得合不拢嘴,一口答应了下来。左邻右舍都说:“早知道你们家丫头不是庄稼人的命,这会儿真成了员外媳妇儿啦!”纵有眼红的,这当口也都闭上了嘴,以免惹上放租的郑员外老爷。

黄缨跟着母亲到狗子家贺喜,阿姐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径忙着拣布做衣裳。

黄缨静静等待,终于等到阿姐上花轿的前一夜,拿着母亲帮人做针线活的大剪刀溜进屋里,就着熟睡的狗子阿姐额前,慢慢将浏海贴鬓剪掉。她的动作很轻,一次只剪一点,足足剪了一整夜,磨利的剪刀开阖如水,说不出的熨贴爽润。

后来听说阿姐疯了。迎娶队里的长舅一见,说是“鬼剃头”,遇着都嫌晦气,谁还敢要这样的阴女?花轿连黄泥沟的地坪都没放落,掉头便走。舍黄缨面饼吃的老大娘很伤心,终日以泪洗面,从此一大家子果真倒了楣:老太爷、狗子几兄弟接二连三的走,老大娘却始终拖了口气儿,瞎婆子守着窗牖破落的祖厝与疯癫女儿,左邻右舍都避得老远。

黄缨觉得老大娘挺可怜,然而一想起那夜落剪的滑顺手感,仍不觉轻笑出声,旁人都当她傻了。她从不后悔剪了那一地乌溜溜的发;这会儿,看谁才是贼贱丫!

可采蓝不行。

她那种人,只有在鬼迷心窍的时候,才能干出平常想都不敢想的事,心魔一过就怯了,活像只被猫叫声吓傻的金丝雀,打开樊笼也不得飞。黄缨觉得有意思极了,甚至夜夜祈祷,请求老天爷教碧湖死前能睁开眼来,就当着采蓝的面儿,哪怕只有一瞬也好,这可多有意思!

原本她数着日子,暗算采蓝能捱到哪一天,没想观海天门、指剑奇宫、埋皇剑冢也接连发生门人惨绝刀下的大案,又传出什么妖刀妖魂作祟的说法--这下可好,连碧湖也一并算了去,“妖刀复生”、“妖刀对上四大剑门”的耳语蔓延开来,传得整个东境武林沸沸汤汤,水月停轩上下戒备,谁都没疑心到自己人身上。

水榭外电光一闪,焦雷迸落,采蓝低头掩耳,苍白的脸映得一片惨青。

纱幔飘扬间,黄缨看见九曲桥的彼端有条模糊黑影,形象看不真切,似乎是个佝偻的高大男子,又像身上架着粗梁椽柱似的,感觉十分怪异;眨了眨眼睛,却什么也没瞧见。她心头一紧,“咕噜!”咽下津唾,悄悄探近碧湖鼻端,触手微感湿热,不由得松了口气。

菱舟香院那头层层戒备,更有被昵称为“红姐”的二掌院“万里枫江”染红霞坐镇,黄缨平日大老远瞥见这位督课严格、冷言冷面的掌院师姐,便慌忙绕路避开,此际却反而觉得心安。要说有人能无声无息,就这么越过大名鼎鼎的“万里枫江”染红霞手中之剑,又有在湖上曲桥倏忽消失的本领,只怕放眼东海四大剑门,再也没有一处安全之地。

世上有这样的人么?鬼还差不多。

鬼也不怕。这儿还有个凶手呢,多煞气啊!

想着想着,恼人的头疼似乎消失了。黄缨乜着闭目捂耳的采蓝,旋又轻笑起来。

东海道,瞻州首治湖阳城城外,荒野之上。

破败的古庙屹立雨中,漆着“五威灵光”四个泥金大字的木匾被吹得咿呀作响,似将坠落。

庙中灯火通明,宽敞的大殿雨漏淅沥,原本横七竖八的圮砖已被移至一旁,龟裂的青石地板洗刷干净,绘满朱砂符箓。扭曲的血红文字或断或连,盘了整整三大匝,几乎占满整座灵官殿的地面。

符文的正中央,置着一座奇异的囚笼。

四方形的铁笼放在一辆八轮板车上,笼子顶端与相接的三面以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剩下的一面却是半朽砖墙,墙上布满蜂巢般的败孔。囚笼底部是块厚逾尺半、边缘参差的大石板,整座笼子简直就像凭空挖起两丬屋角、其余四面砌起钢条似的,接点俱都浇铸封死,通体竟无一枚活扣。

铁笼虽然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若有东海道的武人途经此地,见了庙里的人马阵仗,怕才要大惊失色。今日,在这小小的荒野圮庙里,东海三大剑门--埋皇剑冢、观海天门、水月停轩--的人通通都到了,三拨人马各据一方,正等待着迟来的第四方代表。

许缁衣叹了口气,望着庙里摇晃的炬焰微微出神。

水月停轩门下,姿容、身段,乃至气质谈吐,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身为水月一脉的大弟子、代理掌门职务近十年的许缁衣,按说应该是艳冠群芳才对;然而对初见面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想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事实上,纵使随行的水月弟子们有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这位肤白胜雪、黑衣素净的代掌门一入庙中,就再也没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敢投以唐突的眼光。她从容率众来到殿中一角,所经之处,各派男子莫不低头垂手、悄悄退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观音佛祖。

许缁衣并没有出家,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十九岁代掌门务以来,她从未配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颜色的花衣裳,不曾出游享乐;在四家盟会的场合,她没说过一句多余的玩笑话,除了盟务,就只谈剑法武功。

要让一名当年仅有十九岁的无名少女赢得武林同道的尊敬,使她令出有依、言出必践,这样当然还不够,许缁衣另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只是这种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却为她竖立起极为超然的“高度”:十年来只穿黑衣、每餐两碟素菜、每日抄经一卷……在精明善治、剑艺超群的形象之外,维持着异乎常人的生活自律,无疑能使许多人顿生自惭。有件逸闻一直在东海道武林间流传,为人津津乐道:即使许缁衣从未要求,但只要有她出席的场合,其余三大剑门之人绝不饮酒,这是连其师杜妆怜都不曾有过的特殊礼遇。

许缁衣不是圣人,甚至不是出家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剑法很好、又握有权力的女人而已,但她从不吝于利用这额外得来的影响力。

今夜,她由衷希望这样的影响力能派上用场。

殿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淅沥声里,一阵龙吟般的清啸突然透雨震入;啸声到处,檐前的水濂分迸开来,雨水被音波一阻,涟漪般四向荡开。众人胸中气血鸣动,功力弱的不由一晃,小退半步,倚墙调息回复。

(琴魔来了!)许缁衣闻声凛起,心知指剑奇宫若派此人前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啸起风摇,殿中几十支火炬劈啪作响。越过笼荫人影望去,在大殿另一头,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蚕眉蹙紧,紫膛阔面上虽无表情,额际却有汗光,显然心思也转到了同一处。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羇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朗吟声里,“渌水琴魔”魏无音跨过朱漆高槛,手拈长鬓,一双斜飞凤目迸出精光,眼角深痕如刻,密逾蛛吐。身为指剑奇宫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那头银发乌鬓的异相正是修为深湛的证明,堪与背后的焦尾乌桐琴并列“渌水琴魔”的两大特征。

另一边的角落,几十名身披缟素的道人怒目相对,露出悲愤的神情。

领头的中年道人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犀角玉带,足蹬饰珠银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虽作道士形制,却像是宫观壁画里的羽化神仙。随身更有八名杏衣道僮簇拥,手捧香兽经卷、长短木匣等,排场远比身为水月停轩代掌门的许缁衣讲究。

中年道人瞇起一双湿润漆黑的大眼睛,捋须冷笑:“魏老师好深厚的内力!琴魔之名,威震东海,果非幸致。等会儿滥杀四门无辜的大凶人来了,还须倚仗魏老师神功,一力击杀!”

魏无音置若罔闻,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场内,当者无不悚然。道士群里年纪较轻、修为尚浅的,被他锐目一扫,身子不禁微晃,霎时间竟有些足酸脚软。

琴魔来回扫了几遍,冷冷一哼,径向许缁衣颔首:“代掌门既来,烦请代为问候尊师,就说老夫年衰体迈、剑艺凋残,杜掌门出关之后,烦请尽早前来印证,免生遗憾。”许缁衣淡淡一笑,却未接口。

那中年道人被他晾在一旁,面色倏寒;但也不过一瞬而已,旋又冷笑。

“魏老师这般避实就虚,莫不是理屈了罢?”

东海四大剑门之中,除水月停轩一家尽是女子,极少参与斗争之外,指剑奇宫、观海天门都是长踞东海百数年的势力,明争暗斗,无日无之,恩与怨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若非还顾忌着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冲突早已爆发。

埋皇剑冢虽列剑门,却是朝廷派在东海的司礼机构,负责统筹天子东巡祭天诸事宜,正式的名称是“东海道行司礼台”,内设台丞一名,同内台令史正三品,台内连副台丞、秉笔、院生等都领有品秩俸禄。

尽管江山易改,历朝历代为节制东海道,始终都保有“东海行司礼台”的机关设置,只是江湖人不理庙堂的繁文缛节,一律管叫“埋皇剑冢”。

谈剑笏身为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怎么说也算是东海武林同道的父母官,一见场面要僵,赶紧缓颊:“我有一言,二位且听。正是妖刀苏生,重又为祸,今日才请各家前来。按我家台丞的估算,今日妖刀必现身于此,少时还要请诸位齐心戮力,共止魔氛。”

魏无音闻言转头,瞇眼一瞥。

“萧老台丞今日没来?”

“这……”谈剑笏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台丞尚有要务,不克前来。”

魏无音一拈须茎,漫声道:“三十年前妖刀乱世之际,东海四大剑门、两大铸号、五岛奇英等莫不受害,牺牲无数,才将妖刀消灭。老夫与杜掌门等寥寥故人,苟活至今,可不记得当年萧谏纸有预知妖刀出现的本领。”他凤目一睁,迸出精芒:“莫说妖刀已灭,就算真又活转过来,萧谏纸几时与妖刀混得精熟,知道今日必来此间?”谈剑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上话。

魏无音冷冷一笑,移开目光。

“谈大人,你若不知,自好回转白城山,唤萧谏纸前来!我那劣徒失踪许久,中间有些小人污言构陷,说他行凶杀人什么的。若教老夫知道是谁将小徒藏了起来,又或设计他不能出面自白,老夫绝不善罢罢休!”

那中年道人瞇眼哼笑道:“魏老师不必指桑骂槐,我观海天门若想与沐四侠过不去,犯不着赔上十二条人命。我听说妖刀中宿有妖蛊,持用者莫不迷失心性,魏老师的爱徒必是持了妖刀,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沐四侠若然有知,想必也是痛心疾首,魏老师不妨大义灭亲,也好为令高弟保住侠名。”

魏无音倏地转头。

“阁下东一句“伤天害理”、西一句“大义灭亲”,倒似我徒弟已坐实罪名,却不知目证何在?”

这一回轮到道人慢条斯理了。他弹了弹指甲,好整以暇的说:“指剑奇宫的“不堪闻剑”与“雨漏更残”两大绝学,都是缓杀慢死、取命于榻的厉害招数,敝门遇袭的十二人里,有七人当场毙命,余者几乎没有撑过三日的……”魏无音正笑得蔑冷,忽听道人话锋一转:“……天可怜见,有一人却幸而得存,为这桩惨案留下了目证。”轻轻击掌,身后的俩小道士抬出一张软榻,榻上之人纱布里头,渗出黑涸血渍,气息几近于无,覆着白布的干瘪胸骨已不见起伏。

埋皇剑冢号称“剑史”,研考诸门剑艺如治经史,谈剑笏一见那人断息留命的征兆,不觉一凛,抱拳道:“鹿真人,可否让我一观令徒伤势?”中年道人一拂大袖,扭头道:“大人请自便。”

谈剑笏趋前俯身,小心揭起白布,只见那人胸前一条宽如食指的伤口,由右肩斜向左胁,伤处皮肉翻卷,那还不怎么怵目惊心,两侧的瘀青却比手掌还宽,被周围惨白的肌肤一衬,仿佛披着一条酱紫色的宽幅绶带。

这一记砍得胸骨微陷,令心、肺等衰而不死,伤者全身血流趋缓,宛若静脉,正是指剑奇宫的绝艺“不堪闻剑”。谈剑笏轻抚伤者肌肤,只觉触手寒凉,果是凝血之兆,不由得蹙起眉头。

中年道人得理不饶,冷哼:“谈大人见多识广,能否为本门做个公证,看看这断息留命的一刀,却是普天之下哪一门哪一派的手段?”谁都知道此事绝不简单,但一时之间又瞧不出端倪,谈剑笏绷一张铁板也似的紫膛国字脸,一径蹙眉苦思,半天都没有答话。

(派个老实人来,老台丞可真是失算了。)许缁衣暗自叹了口气,出言为他解围。

“听说“不堪闻剑”劲到血凝,断脉而不伤皮肉,乃是一门讲究透劲的绝学。”

她微微一笑,雪肌被素净的乌衣一映,恬静柔美的面容透着空灵灵的冷落。

“我见识浅薄,但觉这一刀落手极是霸道,不知谈大人有何见解?”

谈剑笏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能伤人如斯,何至于弄得这般血淋淋的?依我瞧,这其中必有蹊跷,不妨请臬台司衙门指派干练的仵工与大夫相验,也好查个水落石出。”

中年道人负手冷笑:“臬台司衙门天高地远,剑冢山中门庭甚深,这公文往返旷日废时,待得仵工来时,只怕人都死得剩下一把骨头了。谈大人久在公门,这不是同我说笑么?”谈剑笏老脸一红,想想他说的也是实话,一时倒也难以反驳。

一旁的魏无音始终冷眼以对,此时忽然昂首闭目,唇畔抿着一抹蔑意。

“要杀你儿子,何须“不堪闻剑”?”

中年道人眉目一森,射出两道如电锐光。

这中年道人鹿别驾,正是观海天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人称“剑府登临”,在门中的地位仅次于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平时出入都是八僮八侍的排场,颐指气使惯了,几时听得这般狂言?眼下却不露愠色,和颜道:“魏老师所言甚是。这“不堪闻剑”的威能,贫道闻名既久,甚向往之。少时沐四侠若来,少不得要讨教。”嗓音温厚,给那双黑多于白的湿润眼眸一衬,更显天真。

这几句话里隐带杀伐,居然也说得动听悦耳,闻者如聆钟磬。

魏无音缓缓睁眼,一一扫视,所目之人无不凛然,似遭剑戮。

“离宫之时,我家宫主再三嘱咐,让我少造杀孽,勿伤盟情。好在我年事已高,就算偶违圣训,料想宫主也不忍责罚。”

谈剑笏见话头已僵,赶紧打圆场:“妖刀祸世,惹出这许多事端,眼下正是齐心戮力的时候。这个……”却遭鹿别驾一顿抢白:“妖刀三十年前便已灭去,我等都没能亲见,杀人偿命却是此世的公道,普天之下无不凛遵。谈大人说是也不是?”

谈剑笏哑口无言,魏无音却一径冷笑。

“谁敢动我徒儿,须得拿命来换!”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鹿别驾踏前一步,大袖扬起:“来人,刀剑伺候!”

约莫半个月前,四大剑门陆续有人遇害。

凶手持一柄形制怪异的利刀,断金削铁、来去无踪,竟无一剑能与之相抗。种种迹证所指,这几桩大案似是指剑奇宫“琴、棋、书、画”四绝居末的“丹青一笔”沐云色所为。沐云色虽然年少风流,声名却一向不恶,流言传将开来,东境武林顿时哗然。

指剑奇宫之主“九曜皇衣”韩雪色最是爱惜羽毛,当下派遣四绝行三的“铭碑破帖”莫殊色前往调查,岂料一去近旬,居然也杳如黄鹤。

观海天门素与奇宫不睦,此番死了六名弟子,其中还包括鹿别驾的义子鹿晏清,鹿别驾再也吞不下这口气,点齐东海百观数千道众杀上龙庭山九蟠口,欲讨还公道,几乎酿成一场惨烈恶斗。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埋皇剑冢及时派出快马止战,声称三十年前消灭的妖刀重生,一力促成四大剑门结盟,共阻妖刀乱世。

今日灵官殿里四派埋伏,为的就是捕捉“妖刀”。

江湖路走久了,会比较相信鬼神--但不包括妖魔精怪、鱼龙化现这种荒谬的乡野曝言。

若非妖刀之说出自埋皇剑冢的老台丞、正二品金紫光禄大夫致仕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亲笔密函,恐怕只能惹来一阵讪笑。连谈剑笏指挥院生推来那巨大的铁笼、在地上描绘朱砂符箓时,都免不了一脸尴尬,何况这些江湖混老的名侠剑客?

鹿别驾明摆着是来捉拿凶手的,而魏无音坚信得意弟子不会无故逞凶,欲防观海天门挟怨灭口。谈剑笏早有预感,就怕沐云色现身之际,便是盟约破裂之时;谁知妖刀未至,两派冲突已然爆发。

“来人,刀剑伺候!”

语声方落,左右递上两只扁长木匣,鹿别驾拂开铜锁,“啷锵”一声龙吟,两柄奇兵已然出鞘:右手执一柄刃白如霜的棱节七星剑,左手所持,却是一把厚重的鲨鳍鬼头刀。

观海天门练的是双兵,右手一律持剑,而依左手兵器的不同,分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一十八门。鹿别驾乃观海刀门一脉的魁首,刀剑同使的造诣在门中无人可比,他双手垂落,刀剑在身前交叉,傲然道:“魏无音!你在东海也算是传奇人物,亮出兵刃,免你死后还有余话!”身后一片金铁交鸣,众弟子也都擎出刀剑。

魏无音冷眼环视,忽然仰天大笑:“兀那贼道,忒也无知!殊不知指剑奇宫的门下,只练“无形之剑”么?”随手拔下一根长长的鬓边黑发,真气到处,细柔的发丝陡地绷直,宛若钢针!

鹿别驾心念一动,连忙大叫:“众人小心--”话未说完,眼前白影忽地一晃,身后“碰!”一名弟子软软瘫倒,左肩肩井穴上插着一根柔软黑发,留在肉外的尚不及寸半,几乎刺穿肩膀。

魏无音哈哈大笑,双手连挥、乍去倏来,眨眼又有四五名天门弟子倒下,余人惊慌不已,登时阵脚大乱。

眼见他如鬼魅般穿梭自如,鹿别驾心下骇然:“休战未满百年,指剑奇宫的邪魔外道,竟练就这般身法!”心知是平生罕有的大敌,再无保留,提气叫道:“众人休慌!快走九凤天罡步,使“群魔束形大阵”!”

一听“群魔束形大阵”,在旁的谈剑笏、许缁衣不禁变色。眼见插手无门,谈剑笏急得大叫:“鹿真人!盟约尚在,勿伤清明!”但已阻之不及。

众天门道士原本逃的逃、避的避,也有挥刀剑乱砍以图自保的,然而这“九凤天罡步”踏将下去,数十人各行其是的混乱场面突然消失,三步之内阵形自成,仿佛早已练好了似的;饶是魏无音快逾闪电,四面八方却似突然竖起了高墙,再无半点进退趋避的余地。

他又以发剑刺倒数人,阵形却不动摇,益发窒碍难出,不觉一凛:“数十年来未曾交战,不想牛鼻子却练出了这等绝阵!”仗着绝顶轻功一掠冲天,攀着屋椽窜出檐外,身形没入雨幕之中。

“诱敌之计么?”鹿别驾阴阴一笑:“既然叫“群魔束形大阵”,早防到这等鬼蜮伎俩!众人听好:北魅玄范,神虎玄冥,足履七星,周匝下营!”七名弟子得令,并肩一跃而出,随后又是七人;四拨二十八人分作四神方位,落地成阵,果然守得如铁桶一般,便在移动间也无可乘之机。

谁知雨中传来一阵嘶哑豪笑:“蠢货!出得殿门,便是我赢!”

天际雷电一闪,只见魏无音踞于殿外一株光秃秃的半死槐树上,并未走远。

鹿别驾大袖一挥,又是二十八人跃出殿外,仰头阴笑:“这“群魔束形大阵”,能困倍数于己的高手!不知琴魔一人,能抵一百一十二名高手否?”

魏无音毫无惧色,仰头大笑:“我借造化之力破阵,孤身一人足矣!”鹿别驾盯紧他肩后里着织锦的乌木长匣,暗忖:“传说这厮的“雨漏更残”能以琴弦发剑气,在他破匣取出焦尾乌桐琴之前,须以大阵除之!”提气大喝:“收!”五十六名天门弟子一拥而上,双重群魔束形大阵立时收拢!

天雷乍现,青紫色的电光中,魏无音攒着槐树桠叉间预先布置的一条细线,运劲一弹;劲力所及,落下的雨珠顿时成了一颗颗铁丸般的暗器。淅沥雨声之间,飕飕飕的破空劲响不绝于耳,只听一迭声的短嚎此起彼落,天门道士接连倒地,眨眼间再无一人能起。

雷声轰隆劈落,魏无音跃下槐树,目光一扫遍地呻吟辗转的道士们,昂然冷笑,负手信步而来。鹿别驾面色铁青,贴身的八僮八侍一齐拔出刀剑,纷纷遮护在主人身前。

魏无音解下背后木匣,弯身坐上门坎,将里锦长匣置于膝上,手按锦布,半晌才喟然道:“非要杀光你的手下,你我才能一决么?观海天门,尽是孬种!”

“你!”鹿别驾忍无可忍,一跃而出:“找死!”

“铿”的一声,鹿别驾人未落地,已然飘退,原本应该他落脚的地方,却换成了一名身着淡紫衫子、腰细腿长的娇小少女,雪白的瓜子脸蛋不过巴掌大小,更衬得她下颔尖尖,说不出的窈窕细致。

她手里的长剑脱鞘而出,平竖在美艳的面孔之前,剑棱处却被一根绷直的发丝贯穿,只差分许就要贯入眉心,刺进颅中。“小姑娘,”魏无音淡淡的说:“你这一剑逼退牛鼻子,无论劲力拿捏、出剑方位,甚至是“移形换影”的身法,均属上乘。以你小小年纪,如此殊为不易。”

少女嫣然一笑,颊畔绽出小小梨窝,顿如满室花开,令人目眩神驰。

“能得琴魔前辈夸奖,乃是晚辈的无上光荣。”

魏无音摇头。“但我这一剑顿止,却是老夫四十年来苦心孤诣的锻炼所致,只消少了一天一月的工夫,你现已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冷冰冰的破脑尸了。你的举动不只无谋,而且还很自以为是。”

少女含笑从容,仍是一派娇憨:“前辈所言甚是。晚辈斗胆,赌的是琴魔前辈四十年的侠名与侠义之心,必不致错伤无辜。”魏无音冷哼一声:“妄入战团,自讨死耳!算是哪门子的无辜?”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抿嘴一笑倒转长剑,盈盈下拜。

“晚辈水月门下任宜紫,给琴魔前辈请安。”

魏无音将琴匣重新背好,斜睨鹿别驾一眼,径自走到角落,坐下烤火。

“牛鼻子,就看这位任姑娘的面子,在妖刀出现以前,你的脑袋权且寄在脖颈之上。小心照管,莫要掉了。”鹿别驾重重哼了一声,面色铁青,也不答话。

他适才被那紫衣少女任宜紫一剑挥开,多半还是吃了急怒攻心、贸然出手的亏,真要动起手来,任宜紫未必能是他的对手。只是在这个当口,多个敌人总不如多个盟友来得保险,况且许缁衣始终未曾出手,老三任宜紫已是这般本事,代师掌门已逾十年的大师姐岂是好相与的?

眼下,看是不能再打了。所幸魏无音未下杀手,倒在门外雨泊里的众道士次第苏醒,拄着刀剑一跛一拐回到殿中,就着火堆烤干衣服。原本剑拔弩张的厮杀场面,转眼又陷入一片莫可名状的诡异静默之中。

许缁衣静静打量着这一切,谁也看不出她优雅淡漠的外表之下,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大师姐,我带金钏、银雪去外头瞧一瞧。”任宜紫凑近耳边,清脆的喉音甜嫩甜嫩的,压低时意外有些黏。

金钏、银雪是师父捡回来的一对双胞胎,原本打算让她们照料师父起居,后来却赏给了宜紫做丫鬟,她与红霞都不赞成,但终究还是顺了师父的意思。

这双姐妹花得师父亲自点拨过几年,除开三位掌院,内功剑艺算是第九代弟子里数一数二的硬角儿,一旦连手,连红霞也应付得吃力。带上金钏银雪,就不能再拿安全做为借口了。

“可外头下着雨呢!”许缁衣没管大庭广众,随手替她理着云鬓。

“这里头也下啊!”任宜紫一指梁间,巧不巧的顺势让了开来,回头仍是一派娇憨:“大师姐,人家闷得慌。屋里都是男人,有股难闻的味儿,我待着心烦。”没等答应,拧腰移步,便要迈出门去。金钏银雪齐望了许缁衣一眼,并立不动,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秀小脸上看得出同样的犹疑。

许缁衣神色淡然,轻声说:“也好,你就去后头看看罢。清出一条退路来,没准一会儿能用上。”

任宜紫一停,转头笑道:“我就知道师姐疼我。师姐放心,全包在我身上罢。”脚步细碎,提剑径往后进去了,婀娜款摆的背影引来无数目光,就连观海天门阵中也不可免。金银双姝低头匆匆尾随,眨眼便无踪影。

水月停轩门下全是女流,在四大剑门中看似敬陪末座,实则不然。“红颜冷剑”杜妆怜是当今东海道坐三望二的顶尖剑手,名列天下剑榜《秋水名鉴》,等若挤进了当今剑客排行的前十位。

除了剑术与美貌,杜妆怜挑徒弟、教徒弟的本领也是天下驰名。

她的三名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却都是四大剑门的响亮字号:二弟子染红霞武功卓绝,代师传艺逾七载,谁都知道“万里枫江”染红霞是水月门中最难缠的敌手。老三任宜紫十五岁上便代师参加十年一度的四门论剑大会,于朱城山指天台顶与三大剑门的首脑各对一招;剑上虽无定论,三人却一致公认杜妆怜是东海最具眼光的师匠,授徒的本领当世无双。

许缁衣身为嫡传首徒,芳龄不过二十九,代掌门户却已逾十年,水月停轩在她手里发展好生兴旺,杜妆怜得以放心闭关,不问俗事。人说:“抚剑欲谁语,东海三件衣。”把许缁衣与观海天门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指剑奇宫宫主“九曜皇衣”韩雪色等相提并论,声威震动天下。

四门联盟里,埋皇剑冢原该是合纵的核心,唯“妖刀”一说委实太谬,萧谏纸纵有三十年的清誉,望重武林,充其量也只能换来今日灵官庙一会而已。若无法证明妖刀的存在,不过是临老犯胡涂罢了,谁人理他的疯话?谈剑笏没有稳镇场面的能耐,剑冢却也派不出更象样的人物了,看样子连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惨遭沐云色毒手的十二名天门弟子中,还包括鹿别驾的义子,指剑奇宫与观海天门势成水火,若说百年来的明争暗斗是远因,凶案便是一触即发的导火线。

水月停轩一名九代弟子昏迷不醒,算是四门中损失最轻微的,如能自外于两门恶斗,未始不是合算的代价。水月停轩能有今日之盛,不在吞掠之狠,拓展之速,那些专注“获得”的男子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其实断肠湖畔的园林基业、钱粮库禀,均来自许缁衣对“损失”的精细操作。

此际许缁衣却有别样心思。

她的目光,始终在铁笼上下盘桓。

一旦殿外寒风微停,笼里散发的恶臭就如恶兽出闸,凶猛无匹的冲入鼻端、直窜脑门,摒息也难以顿止。谈剑笏里外踱了几匝,与鹿别驾、魏无音都说不上话,老远见了,按剑快步行来,团手作揖。

许缁衣敛衽微福,两人并肩而立。

“谈大人见过笼里的物事么?”

见她主动攀谈,谈剑笏似乎松了口气,棱峭的轮廓稍见缓和。

“没有。”

“可知笼中所囚何物?”

“不知。我刚从胜州回来,院里一片乱,很多事都不大明白。”

许缁衣忍不住微笑,对他的率直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白城山听说受妖刀侵袭,死了十来名院生,剑冢虽涉江湖,却是不折不扣的朝廷职官,隶属礼部辖管,典制比照谏院御史台,抚恤、修缮什么的都得写章递折,飞马分报京城平望都与东海道臬台司衙门,十分麻烦,非如江湖门派易与。

眼见问不出底细,她话锋轻轻一转。“我见老台丞书札上的字迹有些暗弱,着实担心了一阵,可惜诸事耽搁,没能上山拜望。还在想今年七月的寿辰,要给老台丞捎几盒蔘芝什么的。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康健?”

“身子安好。”谈剑笏难得微露笑意,未几又补上一句:“精神也好。”

许缁衣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萧谏纸了。

尽管印象中他一次比一次衰老,但那双眼却始终不曾改变。这些年她忙于门务,与剑冢那厢多是书信往来,至多让红霞亲上白城山一趟,但许缁衣知道萧谏纸决计没有随着年月增长,而变得胡涂昏聩。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口出谬论、悖意孤行,萧谏纸到底想做什么?

世上若有妖刀,又是什么能引将过来,令两门罢手,却杀不得放不得?

“我虽不知所囚为何,但临行前我家台丞再三交代,宁可错放妖刀,不得失却此物。”仿佛看穿她的疑惑,谈剑笏微微摇头,面色凝重:“笼中之物若与妖刀一同现世,天下将陷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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