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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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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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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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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三人离开茶铺,风篁一反嬉笑怒骂,沉默地肩囊跨刀,一路无语。三人来到僻巷,耿照率先停步,回头拱手:“未及表明身份,乃小弟的不是,望风兄勿怪。”取出慕容手书一封,交与风篁。

云都赤侯府虽曰“侯府”,拓跋十翼却无朝廷职衔,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纵有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在身,未必能号令其弟子。慕容柔特地写了封信函,着四人配合耿照,视同将军亲谕。

风篁细细读完,确认官防无误,双手奉还。“老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要不一股脑儿说将出来?奇宫武学、惊人内力,外带将军特使……就算你说你是皇后娘娘,怕我都不能不信。”

两人相顾莞尔,猜疑俱都云消雾散,尽在不言中。

耿照正色道:“将军说了,那物事须尽快取回,时间不多。关于李兄下落,不知风兄可有眉目?”风篁默然片刻,叹道:“人说慕容柔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坦白说我是不服气的,看来今日不能不服啦。我等回报将军之后,本以为能多争取几天的光景,不料这缓兵计半点儿屁用也没有,也就多给了一天,当真是什么也瞒他不过。”

“风兄的意思是……”

“我师兄非是莫名失踪,而是躲了起来。这点将军应该看出来了。”风篁见他未露讶色,心中刺痛,肃然道:“此说或难取信于人,但我师兄李蔓狂嵚崎磊落,是极有风骨的读书人。他的外号可不是体弱多病的意思,“病刀”也者,乃病恶之刀,是去恶如疾,圣人其犹病诸!莫说宝血,便再珍奇百倍千倍的物事,也决计不会私自卷逃。”

耿照道:“我观将军之意,对李兄并无疑猜,恐其遭遇不测,才派我前来接应。诚如风兄言,将军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小弟是亲眼见得。将军既委请刀侯府寻宝,足见信任,这是不用说的。”

风篁本不拘小节,豪迈一笑。“那我直说了。我等接到李师兄口信,说“物生变故,恐有大害,不敢携与大人。莫寻”。我师兄处事谨慎,他若这样说,那捞什子鸡毛鸭血肯定有问题。”

按慕容之言,“天佛血”乃一枚水晶矿石,能有什么危害?就算上头喂有厉害的毒物,多的是隔绝毒染的法子,当先呈与将军后再作良图,何至携物躲藏,蒙受不白之冤?(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况且,还有另一处极不自然。

“敢问风兄,”耿照沉吟道:“这口信是何人所传?将军说李兄思虑缜密,如此重要的讯息,手信应较口传稳当。那十六字口信中,以“大人”替代将军二字,传信显非贵府之人,否则毋须如此隐晦。”

风篁笑道:“我终于知道慕容柔为何挑你啦。老弟心细如发,绝不好欺。”双手抱胸,蹙眉道:“这点我也觉得奇怪。传信之人是附近一名樵户,目不识丁,据他所说,是我师兄一字一字将口信说给他听,待背得分毫无错,才给了五两银子,让他在约定之处等我。”

当日风篁来到绿柳村附近,未见师兄,树林里钻出一名樵子模样的中年人,神神秘秘说完口信,掉头便走。风篁岂肯轻放?翦了他的臂膀留下,发现樵子身无武功,只是寻常百姓。

“大……大爷!这……这位英雄好汉!”樵子涕泗纵横,只差没跪下磕头:“求求您放了我罢。小人再不走,这条命就没啦!”

风篁心想:“又没扭断胳膊,这也未免哭得太惨。堂堂男儿,忒也脓包!”逼问之下,樵子才抽抽噎噎道:“交代小人前来的那位活神仙说了,小人印堂发黑,命犯血光,七日内切莫与人接触,才能躲过一劫。小人在来此之前,叫家里人都先暂避亲友处,打算回家闭门,待灾劫过了再行团聚。”

“……我师兄行走江湖,常以卜算的模样示人。”风篁道:“我只道是师兄信口开的玩笑,当下放那人离开,在绿柳村外等了三日,始终不见师兄前来,才将此事回报刀侯府。”

耿照只觉迷雾重重,摇头道:“令师兄不会无端编造谎话骗人,他教樵子疏散家人独居七日,必有蹊跷,看来一切线索,还须着落于那人身上。”

三人赶往樵子居处,才走近山坳,便听得呜呜泣声,茅草屋前遍撒纸楮,屋前挂着尺许白麻,竟是发丧。问明孤寡,才知死的正是那名樵子,尸体尚未入殓,暂搁于屋中一角,以草席遮覆。

风篁揭开一瞧,见他肌肤僵紫、发出臭味,怕已死了几日,头发脱落大半,露出青白的头皮,紧闭的嘴唇干瘪缩皱,撬开一瞧,缺了几枚牙齿,牙龈虽然肿胀,却是自然脱落,不是被人动手殴打所致。

耿照身带官方文书,那寡妇以为是衙门之人,伏地悲泣:“官老爷啊,请给俺作主,孩子他爹没病没痛的,怎突然就死了?定是给人害的呀!”风篁从尸体衣中搜出银两及一小瓶药丸,见耿照以眼神相询,低道:“当日我见他面呈疸黄、口气焦苦,发现此人有胆胀的毛病,遂以这瓶“排石丸”相赠。”

耿照明白他是扭了樵子臂膀,加上师兄编造谎言,对樵子感到歉疚,以此补报,拔开瓶塞示之风篁。“风兄检查一下,看有无问题。”风篁嗅了嗅气味,闻到熟悉的郁金、金钱草气味,又倾入掌中检视,摇头:“没问题,也没有服用过的迹象。排石丸对水煎汤,不得径服,我曾详细交代。”

耿照一指尸首脱发落齿的模样。“风兄,刀剑拳掌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我能想到的只有用毒。”茅屋之中窗牖放落,闷湿而不通风,纵使丧家已打扫清洁,空气里仍飘散着呕吐、腹泻等秽物所遗的淡淡臭气。中毒之人常有上吐下泻的症状,益发落实了毒杀一说。

风篁拨开死者的眼皮,又用银针刺了喉咙、胸腹、指尖等几处,面色阴沉。

耿照虽不懂医理,见针尖银灿灿的无有发黑,显然喉中胃里均未染毒,不觉陷入长考。风篁细细检查尸体一遍,确定周身并无外伤,沉吟半晌,低声道:“该是毒杀无疑。只是这种毒物奇诡刁钻,银针验之不出,非常理能测度。须从越浦衙门调来高明仵工,方能解开这个谜。”说着拉耿照起身,对丧家大声道:“诸位请到屋外去!你们家大爷是中毒而死,尚不知有无残毒,未免沾染,屋里啥东西都别碰,赶紧出去!”这几句挟内力送出,发聋振聩,众人心神激荡,忙相扶而出。风篁紧闭窗门,唤人取来石灰,绕着茅草屋子撒了一圈,又道:“这位是镇东将军麾下,直属七品典卫耿大人!有他给你们家大爷主持公道,你们尽可放心。”

耿照冷不防教他给卖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朗声道:“为查明真相,也怕余毒未清,此地谁也不许接近,待越浦衙门派来仵工查验完毕,再将遗体火化,让你等领回。”找来村中里正,吩咐封锁事宜,又取出银子安置遗孀。众人心服,连呼“青天”。

那寡妇不住称谢,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枚荔枝大小、药壳油亮的火红丸药,抽噎道:“孩子他爹那日返家,宝贝似的捧着这红丸,说是活神仙给的丹药,须待身畔无人、斋戒沐浴后,才得服用,吃了以后去厄解难,否极泰来。他……他若是叫人给毒死的,定与那活神仙脱不了干系!”

耿照正欲接过,蓦听风篁低喝:“慢!都不许动,我来。”缓缓接近,一探手将红丸收入掌中,慢慢向后退去,见屋边有一只贮满雨水的大瓮,远远避开,回头道:“诸位都请散了罢?官府办事,百姓勿与。”里正疏散人群,丧家一一向耿照行礼,哀哀戚戚出了山坳。

“风兄,那是什么?”耿照忍不住问。

风篁示意噤声,待众人走远,将红丸掷入瓮中,轰然一响,瓦瓮炸碎开来,破片瓮水飞溅一地,威力十分骇人。“这玩意叫“水中蜂”,是我师兄从一名江上剧盗处收缴而来,他曾向我出示说明。”风篁解释:“水中蜂的信引乃特殊配方,遇水则燃,威力惊人,正是水战的利器。”

耿照诧道:“李兄以此做为药物相赠,莫非这等杀器,也能治病救人?”

风篁苦笑。“我师兄说,水中蜂的信引在水里的效果,还不及在醋里,遇酸威力还要再翻一番。”

耿照面色丕变。人的胃囊中贮有酸液,专司消化,又比醋要厉害得多。李蔓狂诈称“水中蜂”为灵药赠予樵夫,这是赤裸裸的灭口,只是樵子不知为何竟身染奇毒,还没来得及吞下水雷便已身亡。

“灭口”二字掠过脑海,耿照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然而一一将李蔓狂的怪异行径嵌入,越觉丝丝入扣,仿佛都有了解释。他将弦子拉至一旁,附耳道:“你回阿兰山禀报宗主,商请伊大夫前来,查验尸身到底中了什么毒。”弦子点头,忽道:“你呢?”

耿照摇头。“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与风兄走一趟。”见弦子迟迟不动,不觉微笑:“你放心,我好得很,会照顾自己的。你报完讯息,先回朱雀大宅等我,我稍晚便回。”弦子点头道:“我等你。”这才转身离去。

风篁见他若有所思,凑了过来:“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耿照沉吟道:“风兄,我猜李兄让这人闭门独居、疏散家人,又赠以“水中蜂”火器,种种造作,与其说是灭口,不如说是“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风篁亦是老江湖,眉目一动,似是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耿照娓娓分析:“樵夫目不识丁,由他口传的十六个字,完全可写于便笺上,再委请樵夫交付,如此更能取信风兄,风兄也不必在村道白等三天。以李兄之精细,却宁可倩人口传,硬让风兄蹉跎三日,只能说这便是他原初的目的,并非错漏所致。”

“老弟的意思是……”

“我有个大胆的假设:那“天佛血”上带有某种剧毒,便似疫病一般,可以随物传染,故李兄不能着落文字,无论写于何处,此物必经风兄之手,传于刀侯府乃至将军手中,如此众人的下场,便如那樵夫一般。

“为传口信,李兄不得不牺牲樵夫,又唯恐樵夫与不相干之人频繁接触,致使剧毒蔓延,才设计他闭门独居、遣散家人,并吞服那枚“水中蜂”。如此虽杀一人,却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安全,是万不得已的计策。”

风篁听得蹙眉。“方才你我都曾碰触尸体,只是银针无毒……”暗自提运内力,确认身体并无异状,才略宽心。耿照又道:“或许那毒素传播的方式,连李兄也不能确定,只能想方设法断去祸延。”

“老弟方才说“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风篁浓眉一挑:“另一层的意思是--”

“除了“阻止剧毒蔓延”,樵夫之死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避免李兄的行踪被人发现。”耿照道:“风兄试想,李兄身怀蕴有剧毒的“天佛血”,毒素散播的方式尚且混沌不知所以,接触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他与樵夫说过话之后,便不惜将其灭口,若藏身处还与旁人牵连,岂非越杀越多,不知要牺牲多少?最好的法子,便是传讯、藏身皆与樵夫有关,如此只须牺牲一人,便能收手。”

风篁恍然大悟,击掌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上里正村民,打听那桂姓樵子是否还有其他落脚处。寻常樵猎上山,若遇暴雨泥泞,又或天色渐暗,往往不愿冒险摸下山去,故山间经常有自行搭建的简陋棚舍,里头摆些过夜的用品,便如行船人暂歇的渔屋。

一名披麻的黝黑少年越众而出,面上泪痕犹未全干,大声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却是樵夫桂某的儿子。三人结伴上山,那少年不过十岁上下,矫健如猿,似要发泄丧父之痛,于险僻山道间奔跃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丫字形的狭峰处,两片山壁间似有平台,该是搭建棚舍的理想处。

谁知林间焦黑一片,遍地残烬,兀自窜着余烟,“啪”的一声踩陷下去,灰化的烬土中飘出点点炙人火星,宛若流萤。火场居间矗着几条一人多高的雪白长柱,显是棚舍残余的屋梁,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可恶,来晚了!)少年瞠目结舌,无视地面闷烧,赤着脚板来回狂奔,抱头喃喃道:“没了……没了!阿爹的小屋没了!”突然仰头咆哮,嚎啕大哭。风篁忖道:“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轻拍他背心,低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啦。”浑厚的内力到处,少年顿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灵台倏清,心绪宁定下来,双膝一软,缓缓扶树坐倒。

风篁将他抱离火场,安置在阴凉的树荫下,抬见耿照一手遮眉、四面远眺,蹙眉道:“线索又断啦!这下,却还要往哪里找去?”耿照似未听闻,观察了片刻,忽指前方一片平铲似的险峻峰连:“那是什么地方?去得了么?”却是对少年发问。

少年回过神,只看一眼便摇头。“那儿叫“猴儿落”,又叫“插天铲”,去不了的,没路。打猎的叔叔说那儿有熊,谁都不敢接近,要吃人的。”

两人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风篁摸那孩子头顶,笑道:“带到这儿行啦,接下来我们自个儿走,快回你阿娘身边,路上莫贪玩。阿爷不在,你是家里的男人啦。”

少年甩开手掌,片刻才咬牙道:“害我阿爹的人在那儿,是不是?”抬起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眸,黑瘦的腮帮子绷得死紧,宛若幼狼。风篁一时无语,少年也不等他回话,用力瞪着那片传说中连猿猴都爬不上去的险峰,仿佛将山形都镌在眼底,才转头离开;赤脚踏着林叶的沙沙声不过一霎,片刻便不见踪影。

“眼神挺狠,合适练刀。”风篁摇头苦笑。

“……就是性子倔了些。”

耿照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打量着那片刀削似的峰险,喃喃道:“离太阳下山不到两个时辰了,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他毕竟是在山林里跑大的孩子,明白要攀越这等穷山峻岭,最好备齐绳索、钉钩、干粮食水、御寒衣物等,越是经验丰富的猎户樵子行山之人,越不敢轻忽托大。只是现下回头准备、待明日一早再出发,怕是无此余裕。

风篁眺望山形,豪气顿生,大笑道:“我在南陵爬过比这个还要荒凉瘴疠的龙牙大山,身上只有一柄破烂镰刀!在沙漠中险死还生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啦。区区“猴儿落”,也只能难得了猴崽子。”

“风兄说得是!”耿照也笑了。

两人一路披荆斩棘,朝“猴儿落”前进。风篁轻功高明、耿照皮粗肉厚,均擅深林行走,能辨山形兽径,才攀得险峻的插天铲。要换了他人,纵使武功修为较二人更高,缺了逢山开路的经验,恐将陷于老林深处,不知伊于胡底。

饶是如此,也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攀上插天铲。风篁眼尖,觅得一条较易落脚的林道,两旁刺木丛有被利器劈砍过的痕迹,两人心知找对门径,不发一语,加紧拨路前行。

要不多时,眼前豁然一开,密林尽处露出一面峭壁,林壁之间约有百步的空旷平野,远远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错落着,牵藤攀葛,只底部一个大窟上的挂藤悉数摘除,以参差不齐的老干壮枝扎起木排虚掩洞口,权充门扉。野兽自无门掩之举,洞中必定是人。

耿、风二人的衣衫俱被荆棘割得条条碎碎,肌肤上血痕密布、又红又肿,脏污汗臭便不说了,狼狈一如野人。风篁见到岩窟人居的痕迹,事情露出一丝曙光,什么辛苦都已值得,心情略为放松,回顾耿照:“佩服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四面都是荒山,你怎知要往最荒僻无人的“猴儿落”寻来?这是连村里的猎户樵夫都不来的地方啊。”

耿照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牵连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烧了林间小屋,湮灭形迹线索,岂能掉头下山,往会遇到其他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面山势,只此地最不可行。我若是他,便来此间。”

风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这事儿,我一直担心旁人误会师兄,以为他贪财夺宝,总是拼命为他分辩。此刻方知我对师兄的了解信任,竟还不及你。”整了整破烂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转身大步出林,扬声道:“师兄,我是风篁!风篁来寻你啦!”

两人并肩而行,忽觉脚下沙沙作响,仿佛踩碎落叶,低头一瞧,见靴底真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几眼,平野之间的花草泰半凋残,连岩窟的挂藤也是干瘪黄脆,风吹即断。明明是早春时节,严冬却仿佛躲于洞窟中,兀自摧残着左近的花树草叶,夺走一切生机。

两人交换眼色:“……是那异毒!”齐齐倒退回林间,直到不见枯黄为止,俱都骇然。

“那……那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厉害?”风篁不顾观瞻,忙盘膝运功一周天,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却不见有什么异状,从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药,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给耿照倒了满掌。

“这丹以我师的独门秘方“铜驼苍漠散”炼制,能化解多数毒患,多服无害,快些吃了。多吃点!”咬开水囊仰头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里。耿照和水服药,只觉那铜驼丸吞入腹中,一股甘洌清凉涌上来,药力瞬间散入血脉,通体舒畅。

隔着低矮灌丛眺望,林被枯黄的部分与尚绿处泾渭分明,仿佛被人划了个圈子,以洞窟为中心,方圆约七八十步内花树俱凋,竟无活物。出了这个范畴,依旧草青叶绿,鸟啁虫鸣,全然看不出异状,饶是风篁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般异质的毒物。

他目光奇锐,瞥见树冠深处栖着一团动也不动的乌影,拾石甩出,“啾!”打落一头耳羽如角的大雕鸮来。雕鸮乃是猛禽,面盘特大,形如猫狸,头部生有两支冠角似的尖长耳羽,昼伏夜出,又称“夜猫子”。

那雕鸮大如阉鸡,羽尖都作灰白,显是一头老鸮,平日啸傲山林惯了,不想竟于睡梦之中被飞石打落,摔得头晕眼花,鼓翅满地扑跌,一时站立不起。

风篁连翅带鸟,双手抓着往前抛,老鸮被扔进枯草圈里,摔了个跟斗,一跳一跳的踅了几圈,摇摇脑袋,“泼喇”一声振翼飞起,高高低低地飞往岩壁间,暂栖于一段光秃斜枝。

要说枯草圈内有毒,雕鸮也未免太活蹦乱跳了些。两人观察片刻,才又大着胆子走进草木凋萎的范畴内,风篁按着腰后刀柄,另一手捏着药瓶,稍有不对,便要吞服铜驼丸祛毒。

忽听木排后透出一把瘖哑的喉音:“停步!都给我退回去!”语声方落,紧接着一阵剧嗽,似将呕出心肺,闻之亦觉痛楚。风篁微露迟疑:“师兄……师兄?”不觉上前几步。

那人咳了一阵,厉声道:“退回去!老二,再不退后,休怪我翻脸无情!”

风篁辨清语调口吻,确定是师兄李蔓狂,大喜过望,忙拉着耿照退后几步,扬声道:“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还是中了毒?我随身携有师尊的灵药,你先服些。”便要将水囊药瓶抛去。

洞中李蔓狂大喝道:“休来!但凡沾着此间地面之物,俱不能留在世上。你也一样,速速退后,直到不见枯草为止,否则我便吞下“水中蜂”,一把火将里外烧成白地!”

风篁素来敬畏师兄,忙道:“好、好!我退后便是。”拉着耿照退出界线,提气道:“小弟已照师兄吩咐,可否现身一见?”李蔓狂不置可否,只说:“老二,我小瞧你啦。没想是你最先寻来。”声音似非来自木排后,而是在岩窟更深处,开口总带着嗡嗡的空洞回响。

风篁面有愧色。“师兄,不是我找的。这位是将军特使,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是他辨出了师兄遗留的线索,才循线至此。”

耿照踏前一步,抱拳朗声:“将军担心李兄,派小弟前来接应,并无丝毫猜忌之意,还请李兄勿疑。敢问李兄,致使此地寸草不生,以及山下那位樵夫发脱齿落的毒源,可是李兄手中的“天佛血”?”

李蔓狂沉默半晌,忽道:“桂进武……我是说山下那位樵子的家人可好?可有出现发脱齿落、肌肤干枯,又或腹泻呕吐的症候?”不问樵子如何,自是知其无幸,而“水中蜂”终未生效,否则何来发脱齿落云云?

耿照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他妻儿都很健康,长子还为我们引路,找到了山上小屋,身手矫健,不像患病染毒。那“天佛血”的异质毒素,可有潜伏不发的特性?”

洞窟回荡,令李蔓狂的声音倍显虚无。“这邪物并非是毒,无药可解,没有什么潜伏不发的问题,只是不断剥夺生机,无休无止。我藏身于此不过数日,洞外的草木虫鸟次第死去,完全没有征兆,也感觉不出异样。外头枯黄的范围有多大了?”

“约七十步左右。”耿照老实回答。

“最迟在两日内,你们将连现下的立足之处也无。”李蔓狂衰弱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风篁关心情切,急道:“师兄!此物至邪,怎能长久持有?连洞外的草木都受影响,你的身子……”

“这是我目前还活着的唯一理由。”李蔓狂淡道:“邪物剥夺生机,所经处一片死寂,那樵子桂进武借我小屋暂住,当时我受了重伤,起居无法自理,桂兄照顾我数日,便已形容憔悴,肝胆病变加剧,竟成痼疾。而我的伤势却飞快痊愈,他直呼是“活神仙”。

“我尝试将此物毁去,无奈刀剑烈火难伤,要找荒僻处遗弃,洞外的情形你们也瞧见了,将它埋于此间,怎知不会令整座山里的活物俱都灭绝?所以我还不能死,在我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得以苟延至今,若能勘破其中玄机,苍生有救矣。”

若非亲睹这副骇人的景象,不免认为他危言耸听,此际两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平生所知所闻,竟无一可与这邪力相抗。万一“天佛血”的异能不受局限,影响范围无有尽头,那么李蔓狂之言绝非夸大,此乃苍生浩劫。

耿照不知此物何来,想起绮鸳所说,欲解破谜团,须从来历下手,审慎开口。

“请恕小弟冒昧。敢问李兄,这“天佛血”却是从何处得来?”

风篁接口道:“据说央土僧团寻找此物,已有数百年的光景,无数学问僧考据典籍、费尽心机,理出头绪若干。将军交家师四份文书,各指出一条线索,着我师兄弟四人分头调查,我是往西北关外去的,花了三年却一无所获,差点死在沙漠里。我记得师兄那份最是混沌,实在是看不懂,只好留给脑筋最灵光的人。”

李蔓狂道:“也没什么灵不灵光。我查访东海古剎,参酌文献,推断此物数经战乱而未曾现世,必还在世家手中,一一筛选过后,发觉一处可疑;监视了大半年,才于偶然间得见。”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中耗费的才智心神、卓绝坚忍,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否则以央土僧团寻“天佛血”数百年的苦心与执着,宝物早露了行藏,怎能留待李蔓狂发掘?耿照心想:“将军说到刀侯座下四大弟子,独对李兄青眼有加,此人之能,果非泛泛!”忍不住问:“保守“天佛血”的世家,愿意交出重宝么?”

李蔓狂淡然道:“以慕容之偏狭,既知此事,便派大兵包围,不惜流血杀人,也不容他人说个“不”字。我本打算登门拜访,与何堡主力陈利害,劝他交出宝物。何氏家大业大,于泉壤城郊坐拥华厦广间、园林盛景,一向韬光养晦,无涉争端。实不必怀璧贾祸……”

“等等!”耿照听得一愣,猛然插口:“李兄说的何堡主,可是啸扬堡的“虎剑鹰刀”何负嵎?”

“正是。”李蔓狂不知他心中震骇,娓娓道:“这百二十年来,“天佛血”一直被保管在洪泽津啸扬堡何家的密室之中,不曾泄漏半点风声。若非将军的文书指引方向,这邪物自当收藏于地底秘窖,未得祸世害人。”

李蔓狂在啸扬堡何家的庄园外监视了大半年,终于见到传说中贮装佛血的织银袋子。

据佛经记载,这种奇特的布匹名唤“银鲮绡”,为东海鳞族圣物,天佛降世时,龙皇玄鳞谒求回复龙身之法,天佛应允,刺血为盟,以玄鳞随身的银鲮绡贮盛,做为交换的盟证。现存的释典中并没有天佛血出世的记录,所见均作“佛血银鲮”,意思是说:有幸见到天佛圣血的,也只是见着了贮装的银鲮织袋。银鲮绡遂成为圣物天佛血的代表。

何家先祖保管佛血已逾百年,世人浑无所觉,可见其小心。何负嵎秉承祖训,少年闯荡江湖,持虎翼飞梭于锋会夺冠,大出风头,也未有曾人疑心与天佛血有关;于保密一道,这位何堡主该是亦步亦趋,不敢轻忽大意。

不知何故,自何负嵎接获一封书信,突然变得焦躁不安,经常彻夜禀烛,直到天明,某夜甚至打开书斋秘道,取出贮于箱锁中的银鲮绡织袋,反复观视,才被暗处的李蔓狂窥见,终于确定天佛血下落。

李蔓狂加紧监视,考虑了几天,决定上门痛陈利害,力劝何负嵎交出圣物,免遭镇东将军对付。正想离开监视处,对面书斋檐上忽然出现一条人影,何负嵎分持鹰刀虎剑,沉声道:“尊驾来信恐吓,入啸扬堡如无人之境,真当我何家无人了么?”不由分说,便与他动上了手。

“看来,何堡主是将李兄当作寄信之人了。原来那是封威胁恐吓的信函。”

耿照知后来雷奋开去抢虎翼飞梭,以大太保之嚣狂,不定便是他寄的信,预告将上门夺物。无巧不巧,教何负嵎撞见了亦为图谋“宝物”而来的李蔓狂,两事拧作一事,有理说不清。

李蔓狂叹道:“我不欲做宵小之事,无奈行如宵小,百口莫辩,若抽身离去,此后事情就难办啦,只得留下与何堡主周旋,徐图解释。”虽未明说,但何负嵎的武功似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犹有周旋解释的余裕。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激斗之间,一名蒙面人无声无息自书斋掠出,手中银光一闪,李蔓狂福至心灵:“银鲮绡!”忙舍了何负嵎跃下檐脊。何负嵎的惊骇绝不下于他,正欲反应,背后又冒出另一名黑衣人来,手中利芒一闪,他左肩鲜血喷出,却连对方如何出手也没能看清。

变生肘腋,李蔓狂不得不做出取舍,径朝盗取“天佛血”的头一名黑衣人扑去;谁知眼前黑影微晃,也不见那人蹬腿借力,身子便如箭离弦,斜斜飞上屋檐,恰与李蔓狂交错而过。

李蔓狂身在半空,勉强出刀,“叮”的一声不知削中何物,双足踏落地面,檐上顿成一对二的形势。那人才上得屋檐,袍袖一挥,何负嵎手中鹰刀啷锵坠地,这回连李蔓狂也没能看清其出手,心中骇异:“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功!”刀柄一撑,整个人如飞燕般射返屋顶,持柄掼出,刀尖直搠那人背心!

那人没料到他由下而上,刀竟来得如此飞快,一丈有余的距离眨眼便至,身子一挪,倏然飘开。直到再见其身影时,李蔓狂才知他是平平滑开数尺,却不见移动的轨迹。

此夜以前,他平生所见武功最高之人,当属恩师拓跋十翼。师父早年创制的绝学如驼铃飞斩、回雁刀法等,也都是讲究速度的武功,但他作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身法,简直就像鬼魅一般。

何负嵎纵使不明所以,总算也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敌,不顾左臂伤痕,挺剑斗上了后一名蒙面人。

那人身形矮胖,被夜行衣勒出偌大肚腩,甚是滑稽,身形步法却极灵活,毫不显迟滞。他以一双肥呼呼的肉掌与锋利的钧天剑器“虎翼飞梭”相斗,居然攻得多、守得少,偶尔掌剑相交,迸出连串铮錝脆响,显然指间夹有利器,坚锐不逊于虎翼。

蒙面胖子游斗片刻,五指箕张,振腕一挥,何负嵎的胸膛突然爆出五道血箭,所幸他身子本能一缩,并未伤及脏腑,踉跄几步,几乎跌下檐瓦。

李蔓狂本要去追天佛血,灵光一闪:“我身法不及对方,而这两人必是同党!”转身补位,挥刀敌住那蒙面胖子,赫见他脸上蒙的不是黑巾,而是一张极其诡异的木刻面具。

“面具?”风篁听得蹙眉,忍不住问:“什么样的面具?”

洞中传来李蔓狂嘶哑疲惫的嗓音,平添几许鬼气。“那面具的模样,像是两只大雁的翅膀并在脸上,只挖了两个眼洞,又像是人的手掌长满羽毛,羽上一丝一丝全都刻画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耿照想起横疏影之言,浑身一震:“是“下鸿鹄”!”忙问:“另一位武功奇高的,是不是戴着木刻的鸟形面具,身形瘦削,有几分仙风道骨;虽未持剑,所用路数却像是剑法?”风篁露出异色:“老弟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李蔓狂却道:“不是。那人便只黑巾蒙面,不高不矮,体态如寻常男子,没甚特征。至于武功路数,说来惭愧,我连逼他出一招的能耐也无,只知身法奇诡,如鬼如魅,是我平生仅见。”

风篁沉吟道:“也可能是作贼心虚。此人功力之高,在江湖道上定是大大有名,一出手便漏馅啦,这才缩头缩尾,不敢以自家武功示人。”

耿照微感失望。姑射五人中,他唯一见过的只有古木鸢,那戴着并翼鬼面的黑衣人与横疏影描述的“下鸿鹄”虽相似,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

离垢刀现世、啸扬堡灭门一案,已知是姑射所为。按时间推算,这场“天佛血”之争却还在诸事之前,其时何负嵎尚未化为刀尸,“唯我魔宗,东海称雄”等十六字留书也还没镌上化为血海焦烬的啸扬堡……天佛血与妖刀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又听李蔓狂续道:“我本想与何堡主连手,合战那戴着面具之人,逼得另一人回头救援,以免追之不及,反倒失了“天佛血”。”

岂料这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李蔓狂只与面具怪客换过两招,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一掌将稍事调息、正准备上前的何负嵎打得仰天瘫倒,虎剑飞脱,整个人溜过屋瓦向下滑!

李蔓狂方避过面具怪客的连环掌势,猿臂一捞,堪堪抓住滑过的何负嵎,却被下坠之势拖得后仰,刀柄“哗啦!”贯破绿瓦,勉强稳住身形,已然无法接敌,遑论同时应付两名敌人。

(……不好!)正自危急,忽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中了什么迷魂药物,李蔓狂胸中烦闷、头痛欲裂,几乎跌落地面。更怪异的是:两名不速之客也跟着踉跄,武功极高的那个黑衣人尤其严重,先前李蔓狂总觉他身影朦胧,望之不清,此刻竟单膝跪落,露出覆面黑巾的一双眼微微瞇起,眼角深皱如镌,初次显出老态。

黑衣人随即发现问题之所在。

他手一扬,一团银光挟着劲风越过李蔓狂的肩头,失速向下坠落。

“……天佛血!”

李蔓狂不及细想,猛然抽刀,头下脚上向后鱼跃,凌空抓住银鲮织袋,落地前及时弃刀,以免利刃自伤,连滚两圈一跃而起,见檐上何负嵎与那矮胖的面具怪客已双双不见,黑衣人则踩着檐头瓦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才缓缓倒退,倏地消失在屋脊后。

“这……是怎么回事?“天佛血”他不要了么?”耿照与风篁面面相觑。分明胜券在握,岂能拱手让人?黑衣蒙面客的行径云遮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李蔓狂低声一笑,听来有些阴森。

“这一路上,他从没放弃过“天佛血”。便在此刻,我也能感觉他就在左近,双目灼灼,正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一有机会便要出手抢夺,谁也阻止不了。”语声方落,林中忽然惊起无数飞鸟,呱呱啼叫与扑翼声十分吓人,杂羽黄叶簌簌落地,仿佛呼应着洞中之人的阴沉警语。

风篁按刀四顾,显然并无旁人。耿照自入林以来,碧火功的先天灵觉始终保持高度警戒,莫说人声,连人味都未多嗅得半点;若有人能无声无息在附近窥视,他却浑无所觉,这份修为恐怕还在古木鸢、甚至“琴魔”魏无音之上。这样的武功要从李蔓狂手里夺回天佛血,何须隐匿窥视?

洞内突然传出窸窣声响,似有什么拖行而至,随即“喀喇”一声,木排被挪开尺许,露出半边黑影。

“我师兄要出来了!”风篁喜动颜色,跨刀起身:“师兄!”

“退后!”黑影微微晃动,似正适应着洞外逐渐西斜的丹红,嘶哑的声音宛如野兽。“让你们瞧瞧,那人之所以不肯离开、却又不敢靠近的原因。再退三丈,快!”

两人依言退入林道,视界顿如两扇半闭镂窗,缩至身前一片。片刻,洞中走出一条披着连帽斗蓬的佝偻身影,双手拄了根比头顶高出尺许的长杖,杖头缚着两条长长的白绦,迎风飘飘,成为那一身如影灰黑之中,唯二的两道明亮。

那人步履蹒跚,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全身重量似都倚在杖上,若失撑持,连站立亦有困难。斗蓬后斜佩一条三尺来长的黝黑物事,通体布缠,看不出是长剑抑或直刀,然而那种后腰斜插的跨刀习惯,与风篁、甚至任宣如出一辙,兴许是刀侯府中直传。

“师……”风篁喊得一半忽然噤声,愕然片刻,喃喃道:“这人是谁?我师兄……我师兄非是这般模样。他相貌堂堂、丰神俊朗,一向是青衫儒服,潇洒倜傥,不是我这样的鲁汉子大老粗。”

“那位不是李兄?”耿照警醒起来,全神戒备。

“刀是我师兄的刀,那是不会错的。好好一个人,怎会……变成这样?”

山风忽落,岩壁刮下无数枯叶,连悬枝上的雕鸮也振翼惊起,不住盘旋枭啼。那人衣发皆逆,兜帽中漏出大蓬白发,其中几绺被刮得飘卷而出,便似风中残朽,与藤叶无异。

他抬起头,黑色兜帽下一片灰败,瘦削的面孔带着毫无光泽的死白,眉毛、头发也是一般,只有瞳仁是妖异的酒红色。风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张脸的的确确是师兄李蔓狂,却仿佛凭空老了四五十岁,昔日文质彬彬的青衣书生竟成深山野伏、半人半妖的模样,猛一见时几乎无法认出。

披着漆黑斗蓬的白发妖人举起手,手上肌肤与眉发相类,同是毫无光泽的灰白,捏着一只银灿灿的小口袋,掌心朝上,慢慢摊开五指,一团炽烈的红光骤亮,刺目之甚,竟无法辨清形状。

耿照忍不住遮眼,谁知奇变倏生,脐间毫无预警地发出难以忍受的异热,白光透出衣布,似将脱体,与李蔓狂手中炽红遥相呼应。耿照气血翻腾,踉跄跪地,运功苦苦压制久未失控的“化骊珠”奇力,见李蔓狂抬起手掌,头顶盘旋鸣叫的雕鸮身子一颤,直挺挺坠落地面。

“我与那人半空交错的一刀,划破了银鲮绡的织袋。”生气被夺、全身白化的刀侯首徒凝着掌中之物,苦涩一笑,嘶声道:“从那时起,沉睡袋中千年的邪物便即苏醒,当此之世,再没有能阻止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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