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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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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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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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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妙龄女郎,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经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酿般醉人的绰约。她垂着一双翦水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鬓,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秀。

玉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着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思考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螣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剥皮除面,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着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傅、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tore)

众小鬼听他对冥主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薛百螣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如何应对。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袍袖一舞:“二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迭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劲极锐,鞭梢所带怕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健马都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螣料不到顷刻之间已至这等逼命时刻,阻之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悄悄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镇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心!”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弦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着腰间的斩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着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响,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中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尔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于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取,不劳鬼王费心!”

阴宿冥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颔首,笑道:“宗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着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谁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首”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须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心。”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回口应答。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恬静优雅,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恚,倒是彻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蛾眉。

杜平川正盘算该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家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业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抬头望了薛百螣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霸占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至于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薛百螣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抬头,何君盼顿了一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无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众人闻言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弦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逾际者服”,是指踰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审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漱玉节笑道:“你处置得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奇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与薛公公相互映证,便知这位阴宿冥是不是冒牌货,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薛百螣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真不能小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螣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螣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斩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欲盖弥彰。”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螣指着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薛百螣“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阿净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了个旗鼓相当;“奎蛇”固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捺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极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足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的计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陪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神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厉害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细瘦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螣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内堂,左右侍从只敢远远地环绕着三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之内;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踰越的差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冷北海瞇着眼睛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斜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帮助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二关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水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胜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显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心仍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随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着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左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也学着打坐。”

“来,教你个乖。”明栈雪笑着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着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明栈雪摇头:“这么老实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瞌睡来。”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练拳脚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了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基础,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想象“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辅助才能练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非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着冥想苦思也能增进拳脚武功,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曾梦见自己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却是全身酸痛,仿佛真跑了一夜?”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子转得几转,片刻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这里的“心”,便是你思考、感觉、发梦之处;心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酸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整夜--如许快捷方式,你缘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道:“按照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整天想象自己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武功?”

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东西不对,身体就算依照其想象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都练熟了,并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五感知觉,于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如一名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入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修练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曾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潜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水,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中”。”

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敌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能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间反复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觇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着“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跨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歙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酸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导的白骨红灯之上绘着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左右,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般的诡丽焰色不改,只是益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幞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宽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斩魔剑下,儆--恶--除--奸--”牵着乌骓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鬼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小鬼们用整串铁链拉着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恒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一旁负屈鬼一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耿照毕竟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群鬼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会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刑、问二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二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着恒如凑近那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响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来,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冰飔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汩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眼睑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抽动着!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里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去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剥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咸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箱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随手一拧,“喀啦!”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狱”,又称“凿浑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道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明栈雪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一边小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李代桃僵,偷天换日。”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浑沌”夺走面皮,身分便由白面伤司顶替。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一命,被小鬼们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蓦地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泰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小鬼们终于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链拉进最后一人--只见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袈裟红褂,虬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魂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链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恭敬敬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要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之后,你等且先退下。”扶着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着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而高大的乌骓追风马、刑问二差抬着冰狱钉铁箱,俱都出得觉成阿罗汉殿。锁着显义的七八条铁链被牢牢固定柱上,每条都绷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之中可有隐密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果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急急追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声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撩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着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铁链“呼!”抡扫而出;阴宿冥手跨剑柄,戟出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显义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炼,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被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胡涂啦,镇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老东西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成一片,露出青白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至肘间,冲着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牛胫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益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于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内外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据,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以绝后患。”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纾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失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曾听过:“黑虎”鲜于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却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着觇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心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果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适才一击之仇,也是攒着一只捋高大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相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小,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拳面相接,“啪!”一声劲风爆裂,显义突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抱着右掌蜷缩颤抖,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

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来,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震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气功“赤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全失的废人。

阴宿冥看着他颤抖呻吟的惨状,有如看着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提供我要的情报,留你何用?”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心诀,非是假剑鞘或拳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心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低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心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连忙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于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他小心打量着黑衣怪客,手按斩魔青钢剑,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秘密,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未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说着缓缓抬头,射来两道如刀似剑的怪异目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于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着狞恶的光芒,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讥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冷静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失声脱口:“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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